纪念八九民主运动二十周年征文


1989之后的20年,对官民双方来说,都是十分漫长的,官方经历了20年漫长的恐惧,民间经历了20年漫长的等待。

史无前例、规模空前的1989民主运动在6月4日凌晨的枪声中悲壮落幕,官方声称自己取得了\”平息反革命暴乱\”的伟大胜利,但这个\”伟大胜利\”未能给官方带来任何喜悦。天安门广场上空的硝烟还在弥漫之时,官方就希望人们已经彻底忘记他们的这个\”伟大胜利\”。事实上,他们取得的这个\”伟大胜利\”,从此成为中南海挥之不去的噩梦。20年来,这个噩梦像一头黑色的巨兽,如影随形,和他们纠缠不休。1989之后,人们容易看到民间遭受的悲痛、压抑与煎熬,但不容易看到官方用狰狞面目极力掩饰的内心恐惧。1989之后的20年,对民间来说是漫长的,民间饱受折磨与欺凌,但对官方来说何尝不是漫长的?官方同样饱受恐惧的折磨。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20年胆战心惊的岁月,对官方来说显得更加漫长。因为希望在民间,恐惧在官方。不管黑暗势力表面上如何强大,民间始终充满希望,民间有等待、有期盼,时间每过去一分,希望就增加一分,光明就接近一步,而官方只有恐惧,除过恐惧,还是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在不断放大、加强和接近。20年来,不管中南海的主人如何变换,他们其实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更清楚,1989年6月3日夜里响起的枪声,无意中按下一只红色按钮,启动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枪声过后,时间每过去一分,他们离自己的最后时刻就更近了一步。

1989之后的20年,也是官方极力用外表的强大掩饰内在虚弱的20年。

用恐惧二字概括官方1989之后的20年,一点也不意味着对罪恶的原谅、淡化或者遗忘。相反,因为官方始终无法摆脱内在的恐惧,20年来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残暴。人类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表明,犯罪常常基于内心的恐惧,只有杀戮才能带来短暂的安全感。20年来,官方几乎用尽一切手段展示自己的强大和自信,比如一方面对1989民主运动参与者的镇压和长期管制,对以\”天安门母亲\”为代表的64难属的严密围堵和压制,对任何形式的公开悼念、纪念活动的严厉制止,对任何批评官方的声音的预先消除和事后惩罚,对流亡海外者归乡之路的断绝与封锁,另一方面则刻意营造经济发展、大国崛起、盛世和谐的虚幻图景……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它非常强大,样子十分恐怖,任何敢对它说不的人,都显得是那么的不自量力。但中南海的人最清楚,外表的强大是用来掩饰自己内心不安全感的。它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外表虽然十分吓人,但经不起轻轻的一戳。20年来它煞费苦心用尽手段所作的一切,其实就是为了防范这轻轻的一戳。

也许有人不同意我的上述评价,觉得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低估它的强大,尤其是30年来经济实力的持续增长,使它更加不可战胜。是的,如果只强调官方的脆弱,显然是不客观的。我必须承认,它同时具有真正强大的一面。单从物质的角度衡量,它的确是世界上目前最强大的极权力量,似乎永远不可能有人战胜它。但我认为,只有既看到它\”虎\”的一面,同时也看到它\”纸\”的一面,才是全面的。其实看到它\”虎\”的一面容易,看到它\”纸\”的一面也不难,比如,它对民间批评声音的全面压制,一方面说明它力量强大无所不能,但同时也暴露了其极度虚弱,任何一种公开的批评,都可能给它带来无法承受的风险,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1989之后的20年,也是官方畏罪潜逃的20年。

20年前我就知道,正义的审判可能在遥远的未来,但当时我决不会想到,其实只要20年时间,罪恶就会被忘记得一干二净。当年15岁的中学生们,如今已经35岁了,这个年龄段以下的人们,基本上忘记1989发生过什么了,这个年龄段以上的人,大多数也已经记忆模糊,当年的热血沸腾、当年的振臂呐喊、当年的热泪横流,已经被满头华发、升官发财和肥胖的肚腩所替代。1989年的香港,人口只有600万,在5月下旬曾连续一个星期,每天有超过100万人走上街头,为自己生活在大陆的亲人呼唤民主、争取自由,但在19周年纪念前夕,民建联主席马力竟然质疑当年是否发生过大屠杀,在20周年纪念前夕,又有港大学生会主席公开质疑血写的历史。这一切似乎表明,官方的逃避是相当成功的。

在1989年6月的那个早晨,天安门广场被迅速清扫干净,天亮之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官方以为只要像清扫广场一样,把1989年的罪行清扫一遍,发生过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据说多数罪犯也有同样的犯罪心理,他们以为只要把犯罪现场掩盖起来,迅速逃离,自己的罪行就可以石沉大海,永远逃过法律的审判。1989年的官方,在迅速掩盖了犯罪现场之后,就开始踏上自己漫长的逃亡生涯。他们逃到了一个叫\”一心一意抓经济、踏踏实实谋发展\”的好地方,以为只要藏在这个地方,自己的罪行就可以永远隐瞒下去。负罪逃亡是多数罪犯的求生本能,他们也知道逃亡是徒劳的,但仍然要逃下去,希望把审判的日子向后推迟、推迟、再推迟……畏罪潜逃的官方和紧追不舍的民间同样清楚,某些个人可能会因为生命有限而侥幸逃脱审判,把个人应该承担的罪带进八宝山,对他们来说,逃亡是有意义的。但极权体制对民间的逃避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历史的审判没有时效限制,正义的追诉永无休止。

畏罪逃亡者只有在落入法网的那一刻,才会如释重负,内心平静,睡上一个好觉。在1989年取得\”伟大胜利\”的官方,也只有结束自己的逃亡生涯,在接受审判时,才会摆脱20年来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那种恐惧感。

2009-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