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被访谈人:段信军,“盘古乐队”成员。现居瑞典。
焉然:段先生你好!我从网上了解到,前不久“六四”20周年时,盘古乐队与张健、王龙蒙等人在欧洲多个城市举行了“六四”欧洲行巡回纪念活动,请你简单介绍一下,你们都去了哪些国家、城市?所到之处观众有何反响?你对这次活动有些什么感想与大家分享的?
段信军:我们是5月12日乘长途车离开瑞典的,先到巴黎会合了张健、王龙蒙几位,5月15日从法国巴黎人权广场出发,开旅行车到意大利、德国、奥地利、比利时、荷兰等国家,连同我们出发的瑞典,经过了9个国家,途径包括巴黎、嘎納、第戎、尼斯、罗马、米兰、佛罗伦萨、柏林、科隆、纽纶堡、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等20几个城市。所到之处,当地的一些民运朋友和法轮功的朋友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我们一般在当地市中心的广场或大教堂门口演出宣传,观众大多是观光客。街头演出以前我们在国内也做过,但象这样多国巡回的街头演出还是第一次。这趟出行的演出设备虽然简单,一把吉他,加上音箱和话筒,但演出效果奇佳。其实欧洲的街头演出很普遍,我们的出现首先给当地观众的印象是来了一群亚洲的街头艺人。因为唱的歌是中文歌词,大部分游客听不懂,与观众的交流也存在语言障碍。不过重要的是我们准备了充足的六四宣传图片及签名的长布条,观众看到基本就明白了我们是在宣传什么。这次万里行的主题是“拒绝遗忘”,既提醒我们自己不能遗忘,也告诉西方人,20年前在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岁月可以抹平一切,遗忘过去是很可怕的事,因为忘记过去,曾经发生的灾难就有可能重演。
王龙蒙的法语不错,在法国的一些城市和经过的法语国家,他的宣讲都极有感情色彩。那次在嘎纳海边,遇到采访嘎纳电影节的电视台拍摄人员,他们就停下来给我们拍摄、录音。我们遇到一位来自泰国的人权工作者,虽语言沟通有些障碍,但他一个劲地向我们竖大拇指。此外在比利时还遇到一位当地的欧盟议员,王龙蒙将一封呼吁释放至今被关押的六四良心犯的信件交给他,请他转交给欧盟。现场很多人非常踊跃地给我们签名。
有时遇到来自国内的游客,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张健和王龙蒙总是很热情地去问一些看似中国游客的人,可是一些人一看到就躲开,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也有人会过来跟我们辩论,认为我们是在给中国“丢脸”。敖博的演唱一直是激烈的,歌词对中共的谩骂从不加修饰,有一次一个华人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说“你们骂共产党就算了,怎么能骂中国?”还威胁想动手,可我们稍来点硬的,他便落荒而逃。当然,遇上的中国游客中,也有不少人很主动地为我们签名,这是令我们感动的一些细节。
焉然: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次欧洲行纪念活动和制作六四纪念专辑的?请谈谈音乐创作的思路和专辑制作的过程中遭遇哪些困难,在音乐风格上与以往有何不同?
段信军:这次的专辑制作,是在张健的倡议下完成的。张健是“六四”时的学生纠察队长,6月3日晚在天安门广场外围腿部中弹,直到最近还动了一次手术取出子弹。他在大约半年前给我们发来他为“六四”写的几首诗,是《天安门兄弟》、《天安门女孩》、《天安门妈妈》,希望我来配乐做成歌曲。之后,他很满意音乐的效果,并和王龙蒙专程赶来瑞典录音,两人演唱了《天安门兄弟》这首歌,热血沸腾,于是,做专辑的想法也开始形成。因为“六四”是发生在中国的一件大事,“六四情结”至少影响到中国一两代人,而20年来,表现这个历史事件的艺术作品并不多见。作为来自中国的音乐人,我们觉得有责任为此做点什么。接着在几个月里连续完成了其他歌曲的创作,因不是为特定的摇滚爱好者所做的音乐,在创作上没有沿袭盘古乐队一贯的风格,而力求音乐的多元化,比如《天安门兄弟》便是以最通俗、易于传播的方式去展现。音乐创作的同时,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其他的工作,比如考虑邀请哪位适当的歌手和音乐人合作,再具体地联系和沟通等等,其中有台湾的朋友以及国内的朋友,以及他们之间的合作,都是极有意思的尝试。这盘专辑我们前后工作了五、六个月,到后期我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15个小时以上,大概除了吃饭和必须的休息时间吧,其他都耗在做音乐上了。这整个的环节,包括作曲、编曲、录音、合成等等,其中的繁杂程度真是一言难尽!虽然艰辛,但快乐还是占了主导,因为注入的强大情感,让我们不懈地坚持到最后,直到5月10日晚上才完成了全部工作,然后5月12日离开瑞典,马不停蹄地赶去巴黎会合张健、王龙蒙他们,开始纪念“六四”欧洲行活动。
焉然:你们这么辛苦费了很多心血,投入了大量的工作,这个专辑现在有没有渠道公开发行呢?
段:6月4号那天在香港由港支联出版发行了,据说当天6400套CD都销售一空。专辑中香港方面后来加进了5首与“六四”相关的其他歌曲,其中如《血染的风采》这首歌本来是歌颂中共对越战争的,老而俗套的歌曲,意识形态色彩很浓,所以我极不喜欢这首歌,但因为他们已经把CD做好了成品,我也不便多说了。这事情虽并不令我开心,但我也能理解香港人的对“六四”以及这些老歌的特殊情结,如《血染的风采》当年“六四”时学生唱过,后来梅艳芳在香港纪念“六四”的活动中也唱过,只是从音乐上来说,加进的老歌和我们这次的创作放在同一盘专辑里,跨度二十几年,风格上实在不相一致。
焉然:你个人对1989年的事情有怎样的记忆?自己当年参与过民主运动吗?
段:1989年时我在家乡江西南昌,工作单位在剧团。我的感觉是89年的时候,城市里百分之七、八十的年轻人后来都卷入了运动,大多数人都是一点一点投入的。我平时对政治不是很感兴趣,热衷于音乐,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我们南昌市中心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八一广场”,当时可能是全国第二大的。学生游行、在广场集会时,年轻人都会去看热闹,慢慢地我就被那种气氛感染了,也赞同学生提出的反官倒、要求民主等主张,后来看到学生绝食,我也掏钱给学生捐款,热情更加高涨。但当时自己没什么清晰的政治思维,更不会意识到当政者的凶残,89年5月学运高潮时,国内的媒体也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学运,我以为要胜利了,马上就能改朝换代了,结果6月4日突然传来开枪的消息,那天我真得是非常难过!有一种强烈的受侮辱的感觉,认为轰轰烈烈的“革命”失败了,被顽固派“复辟”了,真恨不能即刻去复仇。我有个好朋友运动中投入较深,曾经带着学生冲击省政府,要求省领导出来对话,“六四”以后他逃到外地去,躲了大半年才回来。因为南昌本地的学生运动比较平和,没出大的乱子,所以事后处理得也不象西安、成都等地那样严重。就象我前面说的我感觉城市里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到后来都有不同程度的卷入,法不责众吧,所以我那朋友逃亡一阵回来后,也没人再找他的茬。我自己在运动中没什么特别的行动,在随后的清查中也没受到冲击。
焉然:你为“六四”20周年纪念活动倾注了大量的精力,今天你又是如何看待“六四”事件的?
段信军:出国以后,拿中国与西方社会一比较,才发现我们的问题,尤其是国内政治体制对言论自由的压抑。在西方社会里,不同的观点可以各骂各的,互不干涉,而在国内,当政权觉得你的言论危害到他们的统治了,就有可能整你或把你关进监狱。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所以中国人至今的生活还象在一座大监狱里一样。对于“六四”的各种评论和诉求中,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要求中共“平反六四”。“六四”不需要平反,它在历史上的定位不是中共能左右的;中共也没有资格给“六四”平反,因为他们是屠杀者,是欠下血债的人,而血债却是要用血来偿的,共产党的极权专制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历史也一定会给“六四”一个公正的评价。这次“六四”欧洲万里行活动和制作纪念“六四”的音乐专辑,我们就是在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每个人的行动和热情一点一滴地汇集起来,产生合力,就有可能去推动。我们这次印制、散发了上百封信件,呼吁欧洲社会的民众和政府、议会、传媒更多地关注至今被关押在监狱里的六四良心犯,象朱更生、李玉君、常景强、杨璞、姜亚群、苗德顺、石学之、宋凯等人。我们呼吁西方民主国家向中共施压,争取这些“六四”良心犯们早日释放,他们为“六四”付出的代价最为惨重。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揭示真相拒绝遗忘,为受害者讨回公道。
焉然:谢谢你和敖博、张健等人的努力!也谢谢你接受采访!
附图片说明:
“六四欧洲行”在嘎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