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美国政府下属的国际宗教自由委员会召开听证会,关注中国当局针对海外异议人士、少数民族和宗教群体实施跨国镇压的问题。总部位于华盛顿的人权组织“自由之家”表示,中国施加压力并企图控制海外华人和流亡少数民族社区成员,其程度超过任何国家。
其中,中共最常见的跨国镇压手法就是威胁海外异议人士在中国的家人,以此作为要挟,逼迫异议人士停止对中国政府或者共产党的批评。
如今生活在美国加州的陶哥就是最近受到要挟的一位异议人士。他开设的YouTube频道栏目和X(先前叫推特)网名均为“墙国反贼”。
陶哥出生于中国山西,大学本科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陶哥在美国取得硕士学位,之后曾经回中国工作和生活,后来在2020年正式定居美国,目前就职于加州某跨国公司。
美国之音记者就陶哥最近的经历对他进行了采访,记录如下。
问:你是如何变成一名“反贼”的?
答: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很听话,很循规蹈矩,学校教我什么我就做什么的人。我从小就有“反心”,或者用中国古代的话说叫“反骨”吧。从比较小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我们接受的政治啊,跟共产党相关的教育啊,很多都是谎言。这个教育跟生活常识和其他方面的教育都是有冲突的。在大陆,初中大家都要学一门课:政治。我感觉这个政治课跟共产党相关的内容特别“过”,全是在舔共。我那时候就觉得挺可笑。那时候也必须硬着头皮学,因为中考是要考政治的,这是必修,没有选择。但是我当时觉得蛮可笑的嘛,怎么会有一个党,怎么会有一个政府,它所有的时候都是伟光正的,伟大光荣正确这对反贼来说是一种讽刺。共产党在他的洗脑教育上、在他的教科书上真这么写,所以我觉得可笑。
从高中开始我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那时候还都不是现在的智能机,就是诺基亚那种普通按键手机。但是那时候已经有流量,可以去上网。那时候内网还可以查到很多东西。比方说我第一次在百度上搜六四事件,当时可以搜到很多很多的资料。所以这个丰富了我自己的资料库。我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历史,包括像文革、大跃进、六四。文革在中国的教科书上会讲,但是讲得很敷衍潦草。我可以看到更黑暗的一些东西,所以这相当于构建了我的心路历程吧。
从高中到大学这个阶段,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贼”,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我上大学第一年正好是习近平上台那一年。从我大学那几年的情况来看,中国是每况愈下,形势越来越差,越来越严峻。那个时候是很明显的,可以感觉出来的。所以这个背景下我也做了离开中国的准备。
我大学毕业,然后来美国,然后又回国,然后又来美国。那时候我知道中国的言论越来越收紧,知道我在中国随便说什么话,就可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我其实是非常谨慎的。
推特上一些比较有名的推主,他们都是叫“微博难民”、“网易难民”、还有“知乎难民”,他们很多都是在国内的平台被封号,受不了才来的推特。我其实不是任何平台的难民,我在这些平台上甚至连号都没有。我在高中大学的反贼程度已经跟现在一样。但是我知道我在中国发声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可能会被边控,可能会被抓,可能会来不了美国。所以那时候我保持一个很克制的闭嘴状态。
问:来了美国之后是怎样变成了公开的“反贼”?
答:那时候我已经当了至少十几年的反贼了,我希望可以做点事情。所以我在2020年12月开通了自己的YouTube频道。然后在2021年2月开通了推特账号。然后就持续发声一直到现在。YouTube我没有一直在更新,推特我一直在用,也一直在发声。
我在2021年有几个月没有工作,没别的事情可做,那时候我相当于是一个全职频道主。那时候平均两三天更新一期视频。风格就是时事政治,但是我希望是通过这个讲一些比较深入的东西。比如当时有个卡车司机因为北斗定位系统自杀了。我当时做了上下两期视频,讲中国卡车司机是一个什么样的现状,他们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环境下工作和生活。然后他们受到这种恶政的剥削,不合理政策的管束和压迫,有多么惨,多么的不堪,最后导致这个卡车司机自杀。不光是讲一下新闻,我希望做一些有深度的分析。这个蛮累的,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做,从找资料,写稿,录视频,剪辑,做字幕最后上传,那时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做视频。所以那时候全职更新了三个月的时间。
后来我有了工作,那时候偶尔还做一下视频。工作期间做了六四相关的上下两期的视频,那个真的是做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历史嘛,所以查了特别多的资料。然后要做取舍,哪些要讲哪些不要讲。那期间我还做了一期跟编程随想相关的视频。2021年大家都知道编程随想这个人,知道他出事了,但是对于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直到今年,大家才知道编程随想的真名叫阮晓寰,才知道阮晓寰有什么样的背景。
然后到2022年的时候我几乎就没有太更新了。偶尔比方说我有演讲视频啊,大使馆门口抗议啊,我会上传到YouTube,但是没有再真正做过视频。
如果我还是去做YouTube的话呢,我希望我的定位是一个真的对中国有深入分析的一个频道主。但是你真的做时政分析其实也没有太多人愿意看,这是一个挺失落的地方吧。加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越来越忙,所以没有继续再做这个事情。
问:中国的警察是如何找到你和你家人的?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答:其实我曾经想,如果警察来找我,我可以录一个视频然后把它发出来。但是我感觉中国的警察可能吸取了一些以前的教训。前几年澳大利亚有个女生叫Zoo的,当时有警察去她家,跟她视频。她把那段录下来发到了媒体。我猜测中国警察可能吸取这个教训了,他们就不太会跟当事人这么联络。
我家人第一次被找是在今年3月。其实蛮奇怪的,3月份我已经是个特别不活跃的状态了。我的YouTube很久没有更新,推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可能有时候一周都不更新。大概在那样一个情况下,家人突然被找了。我猜测是可能去年11月底白纸运动期间,我有到中国驻旧金山大使馆抗议。之前我的活动都是线上的,都是在YouTube和推特上,可能那时候没有受到关注。
第一次受到关注可能是因为去使馆抗议。虽然我当时戴着口罩,可是他们找到我的身份也比较容易。而且我去演讲的时候也说了我是频道主“墙国反贼”。他们回去一搜,其实找到我蛮容易的。我猜测是因为这个,有几个月的调查期也正常。
所以那时候他们找到我的家人。然后我家人找到我,说你是不是在外网说了些东西,你把那些东西都删掉。那时候因为我有别的事情,我也没把这个当回事。我就跟家人说这个账号不是我,有人在冒充我。我就这么搪塞回去了。之后我老家有公安局的人直接来加我微信来找我。
他们的逻辑是,你说“墙国反贼”不是你,请你提供你私人的推特和YouTube账号。我说对不起我没有义务提供这些东西。YouTube和推特在中国都是不能用的,我在美国,我为什么要给你提供这些东西。然后警察就有点恼羞成怒。他说你是中国公民,你要是美国公民我管你呢。然后就把我微信删了,也不想跟我聊了。我想就算了,我也懒得搭理他们。所以这是第一次我家人被找,我也没当回事。他们把我微信删了,也没聊出什么结果来。我也没在推特上公开这个事情。
第二次就原因比较明确了。“摄徒日记”的频道主八炯,他六七月份在美国。他六月底来了我这里,跟我做了一期视频。那个视频大概有四十万的点击率。隔了两天后,八炯和另外一个YouTube频道主在中国驻旧金山使馆门口拍了一系列的视频。我当时没有参与拍摄视频,不过有拍照片。拍完照片之后我放在自己的推特上了。有小粉红把我推特的照片截图放在了微博上。微博有些大V粉红转发,所以这个事情搞得比较大。
所以这之后我家人第二次、第三次被找。第二次大概在7月中旬左右。第三次可能在7月下旬。这次情况听起来情况比较严重。警察跟我家人说,现在有图片、有视频为证,这个东西你抵赖不了。其实我也没真想抵赖,一开始就是想敷衍他们。第二点他们说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家人就会被边控。也就是说他们如果以后想因私出国就比较难了。这相当于警察给我家人的一个威胁。
他们可能知道我是死硬分子,不可能屈服。他们也拿我没有什么办法。然后我也肯定不会回去了,不会回到中国。他们都是去找我家人,通过对我家人施压要求我闭嘴。他们也没什么具体要求,我个人猜测就是他们希望我删掉推特和YouTube账号。
问:那你有没有担心他们到美国来骚扰你?彻底不能回国不觉得后悔?担心家人吗?
答:我看到在欧洲的苏雨桐还有王靖渝,他们收到了更夸张的威胁。比如说以他们的名字订酒店,然后号称有炸弹,让他们惹上麻烦。目前在美国,我还没看到这么做的,我个人猜测因为美国政府和警察对这种行为容忍度更低。像美国前一段时间不是抓到过中国在海外的110嘛。
我觉得我家人还会受到更多的骚扰,但是也无所谓了。首先我跟他们其实事实上已经断绝关系了。因为也不见面,他们也不会过来美国找我,我也不会回国去看他们。经济上我们也没有任何来往,我是自给自足的。我跟他们是事实断联的程度。所以我也不在乎了。
我现在做的事情既符合美国的宪法,也符合中国的宪法。我没有做任何违背中国宪法的事情。我做事情也符合自己的良心,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都是坐得端行得正。所以他们对我家人做任何事情我都绝对不会屈服。我不会在乎,也不会改变。
我没有任何遗憾了。其实我2020年那次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假如我现在还是个没人关注的人,只是个内心的反贼,还可以回去,我都不会再回去了。中国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是朝着一个越来越糟的方向在走。我觉得再过几年,假如我可以回去,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现在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就更无所谓了。正好,我也不会花这个时间、精力、钱想着回国的事情。我可以在美国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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