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楼下的米粉店

 

疫情后民生百态
一、我楼下的米粉店

疫情期间,西双版纳有幸不属于封控严重地区,因而各式各样的苦撑待变的门面,也就只要小区解封便生意照做。
我楼下共有上十家门面,修车的,卖锁的,卖傣装的,卖鲜花的,做快餐的,等等。自我搬来这里,楼下便有两个门面空着,有个门面连卷闸门也不曾拉下,给我们的电瓶车停车、充电提供了方便。它们之所以空着,原因一看便知,疫情期间客流大减,很多门面不亏损就是很好的了。此处幸亏临街,否则,门面关闭一半也正常。
一年半前,房东忽来电话,告道楼下门面不能再停放电瓶车,因为租出去了,新租户过两天就来整理门面。
两天后,新租户来了,是位本地的中年男子,带来了几个朋友,进门便忙开了,修理门锁,粉刷墙壁,洗涤地面、灶台、卫生间等,要开一家米粉店。

我对这家米粉店的前景不看好,因左边约五十米处已有一家米粉店,右边一百米外另有羊肉米粉店、牛肉米粉店、东北饺子馆,现在客流量就这么大,摊到每个门面的食客有多少呢?我把我的看法说给妻子听,她说:“你操什么空心。”
几天后,米粉店开张,老板的亲朋们送来了十几个花篮。店名普通,店内陈设一般。楼上楼下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和妻便也去店里点了两份米粉,说上几句吉利话儿。老板说,第一天不收楼上邻居的钱,我说这不可以。
头几天的生意过得去,偶尔还有排队现象。我认为这与老板夫妇的和气待客有关。妻却说:“是朋友们撑的门面。亲朋好友不可能天天跑老远来帮他撑门面,你看吧。”

妻没说错。开张五天后,店里就很少见着食客了。我碍于面子,每天坚持来店里过早。这天,我特意坐了很久,连抽了三支烟,才见着两个食客,我心里盘算,米粉店上午应是忙碌期,若无特色,没有预定的客群,这样子干下去,一定净亏。毕竟,一份米粉才十元钱,一天赚个几十百来块钱,哪够房租、水电?自个从早忙到黑,人力就不说了。

约莫一月后,店里生意更清淡,一个早上能卖出十几份米粉就不易了。其实,左右那些米粉店、小吃店、快餐店,生意皆清淡。
忽然又来了通知,这片小区和街道,要做三天核酸,居民不能随意走动,所有门面都须停业。据说是附近幼儿园出现了一例阳性,必须清零。

三天核酸过后,仍不见解封。戴红袖章的人说,何时解封,要听上面指示。
第七天,解封了,街道上又有了行人,于是米粉店也开了门。
我和妻子都懒得弄早饭,便又去了楼下米粉店。整整半个钟头,未见食客进门。老板也闲着无事,便陪着我闲聊,妻安慰他们:“疫情一过,情况就会好起来。”
老板娘报以苦笑。

老板问我:“这疫情咋回事,哪天得完?”忍不住又骂:“美国人咋这么坏,放毒,害中国人多苦。”
我能说什么呢?我敢高谈阔论么?他们听得懂么?若被他们视我为异类,甚或视我为“美狗”,太犯不着了,便以叹气作答。
几天后,妻告我:这两夫妇也蛮可怜。他们曾是农场胶农,有两年胶价可观,乐坏了他们,后来胶地被征收,一家四口人得了一百二十万块钱,更喜煞了他们。他们何时见过这么多钱啊。谁知这钱不经花,来城里买了房子,装修,买家具,还买了部二手车,所剩无几了。儿子不争气,大概是吸毒贩毒吧,被抓了。女儿在省城念高中,马上要念大学,寄住亲戚家,每月得寄生活费过去。往后怎么生活呢?他们别无能耐,只能弄个小门面,挣点小钱。怎知世事变化太快,现在才一个月,小钱没弄着,房租交了一万多……“我看他们干不下去了,越干越亏”妻末了说。

“你成了侦探。”
“老板娘一个远亲,是我的麻友,昨天告诉我的。”
“不奇怪,这号人事,太多了。”
两个半月后,这家米粉店关了门,门面又空置。不过,这次卷闸门落了下来,我的电瓶车仍得停放外面。
又过了三月,门面再被租了出去,租客是对年轻夫妇,一个儿子才五岁,很调皮。租客仍做米粉生意,但添了花样,叫特色羊肉米粉店。我和妻,再度进了店子。
从店子出来,妻肯定地说:“这家又开不久,你看好啦。”
“依据呢?”
“你没发现,羊肉片薄得像张纸,份量又少,这样子哪里留得住客户?”
我深有同感。

不过春节后一段时间,店里生意过得去,因为很多农民工尤其干基建的、干装修的、打零工的又进了城。他们没得时间吃个早点也去挑地方;多数人相信,红火的日子又来了。
谁知才过了几月,生意竟比疫情期间还不如。因为房地产垮了,与它相关的行业皆不能幸免。突出如室内装修,本地已极少刚需户,购房和装修的人基本上是东北人,疫情打乱了他们的装修计划,今年春节后便急于赶工期,所以出来了几个月红火期。红火期既过,没有了农民工涌动盛况,小吃店也就要靠几个常客支撑了。
五一长假过后,随着很多农民工的离去,门面又闲置。

闲置两月后,门面再度开张了,仍做米粉生意,门面上说明是一家正宗黄牛肉米粉店。新租客也是对年轻夫妻,皆显得热情待客,牛肉的份量也足。标价十二元一份,老板娘说我是楼上邻居,只收我十元钱,我说这不行,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因天天来店里过早,我发现,这家的生意比前两家好一些,应得益于老板娘的热情和食物份量足,另有免费豆浆供应。每天上午,可以卖出几十份米粉。店里下午休息,晚上七点后至夜里十二点照常营业。老板娘每天工作不下于十二个钟头,辛苦不必说了,但除去开销,我估计她每天可赚百多块钱。

一来二去,互相间有说有笑了。原来,体形健美的女店主念过大学,男子在融创做售后维修服务,所以不得闲时不能来店里帮忙。一日晚间,我牵着小黑狗在店门外溜步,女店主递上一只凳子给我。我说:“你的食料好,份量足,我看可以每份加价两块钱。那边的牛肉店,自开张就是十四块钱一份。”
“不嘛。”女店主回答,“这个门面的前两家都干不下去,我们也了解了一点情况。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意,客流量几乎没有了,主要靠附近的人。不要那样做。”
“需求量太小了。”
“这事没有办法。本来就是小打小闹,不能想太多。还好,我没有亏,多少有点盈利。”
“是除掉了你的人力成本吗?”
“现在哪里能计算那个事。”
“你不失为自尊自强,但这样也太辛苦了。”
“没办法呀,敢请人么?孩子两岁多了,想躺平都没了资格。呃,你说说看,这经济萧条何时走出阴影?”
我笑道:“你多半没时间看《新闻联播》啦,那里有标准的权威答案,前景永远光明。”
老板娘也笑,笑容很美。

半月前,这家米粉店依旧关了门。原来老板娘太累,病倒了,与登革热也有关系。男主人说,几个月挣的几千元钱不够治病的费用,不能再做了。

疫情后民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