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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纸抗争发生一周年之际，谨以此文铭记为争取言论自由而践行的芸芸众生。

吴道平先生的新作《俄罗斯导游的幽默段子》[1]，以他在俄罗斯旅游的亲身体验，给读者生动展示了苏联政治幽默这份特殊遗产的独特魅力。吴先生说他游览俄罗斯是在2019年9月，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从1991年12月26日苏联正式解体算起，至此已过去将近28个年头。在他十余天的旅途中，就有那么多导游讲述了那么多精彩的政治段子，可见昔日苏联的政治幽默对今日俄罗斯的影响是如此广泛而深远，凸显出其巨大的历史穿透力。这一现象与某些健忘国度发生的事例相对比，实在让我吃了一惊。吴道平先生的文章为读者提供了俄罗斯这一特殊现象的历史见证，叙述的内容不但具有欣赏价值，对诸君了解俄罗斯的过去和现在以及观察和展望中国的今天和未来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又近年底，又将迎来新的一年。去年这个时候，国人遭受了一场新冠病毒大爆发的煎熬，医院人满为患，殡仪馆排起长队，无数家庭失去亲人悲痛欲绝。2022年，中国许多地区经过长达数月的核酸检测、封控清零、方舱隔离，最终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突然放开，权力如此任性地胡作非为和瞎折腾，必然会遭到民意强烈的抨击。这几天，网上热传几条网民评选的过去一年流传广泛的最佳段子，便是民众对荒谬现实所表达的强烈不满：

一、抗疫：不要嘲笑外国领导人与病毒共存——人家是问过专家的；也不要指责中国专家坚持清零——人家是问过领导的。
二、消费：万万没有想到疫情带来的报复性消费竟是殡葬业。
三、失败：连失败都失败得如此失败。
四、做事：专业的事干得很扯淡，扯淡的事干得很专业；干好事千疮百孔，干坏事天衣无缝。
五、矛盾：当下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智商与落后的欺骗方式之间的矛盾。
……

回溯荒谬的历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共有句响亮的口号：“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历史已经证明，或许这是中共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最有远见的口号之一。有意思的是，今天重温这句口号，感觉真是十足的“低级红、高级黑”，如同段子般幽默和可笑。

上世纪八十年代苏联解体前，那时互联网还没有开始使用，幽默段子也只能以口传笔写的方式在社会上流传，传播效率自然是大打折扣。但是，切勿小看这些段子的作用和传递的信息量，BBC曾经就报道过，美国中央情报局欧洲站站长皮特·克莱门特（Peter Clement），他在1980年代负责苏联情报分析工作，他说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每到年底都会把搜集到的老百姓中流传的段子用密电传回华盛顿，克莱门特一语道破中情局的动机：“这些笑话非常准确的反映苏联社会公众的情绪”。[2]

荒谬的专制政权是产生政治笑话的根源。1980年代苏联解体前，苏共的沉疴宿疾已积重难返，社会现象荒诞不堪，因此这段时期也是苏联政治笑话的盛产期。BBC报道称，据里根回忆，1986年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举行的历史性峰会上，里根会见戈尔巴乔夫时就讲了苏联曾经流传过的一则笑话：“一个俄国男子要买一辆汽车，车行说要等10年才能交货。男子问：是早上还是下午？车行反问道：你要等10年以后呢，是早上还是下午有什么区别吗？男子说：有区别啊，因为管道工要早上来。”原来当时在苏联要预约个管道工都得等上十年，可见苏联的公有制是多么官僚和僵化！里根称戈尔巴乔夫听后哈哈一笑，说这个笑话他在苏联就已听过。 [3] 可见戈尔巴乔夫虽然身居高位，但并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在我们所观察到的专制政权中，可以说戈尔巴乔夫是少有的、算得上是有胸襟的、开明的权力人物。雷克雅未克峰会四年后，苏联解体，冷战铁幕轰然倒塌。

岁月如梭，今天中国也迎来了盛产段子的时代。我无法想象，如果拜登会见习近平，也对他讲述一个中国流传的段子，那会发生什么状况？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他能笑得出来吗？

如果说当年苏联流传的幽默其内容有不少是出自虚构和夸张，那么今天中国疯传的段子，其素材往往来源于实际和对生活的体验，因而也更容易让读者读后产生出强烈的共鸣，在苦笑中感觉到分外的沉重。今年网友评出的最佳段子就是一个例子，其中哪一条不是来源于对生活的真实感受？与苏联盛产段子的情况相比较，今天我们所面对的现实更加荒谬，也更加无耻。我们所面对的现实已经比段子更加搞笑，以至于只需原汁原味地记录当下的生活，便可以活灵活现地展现一部这个时代的段子大全。

在网络时代，信息的流通已变得如此简便和快捷，但权力人物的大脑却仍然停留在丛林社会黑暗荒蛮的角落里，拒绝文明之光的照耀。2023年，我们再一次经历了无数荒谬和无耻的事件，但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惊奇，在一个“指鹿为马”的时代里，为什么就不能产生“指鼠为鸭”的变异呢？他们已经用事实清楚地告诉我们，我就这样，你们又能咋样？当然，他们决不会认错，他们也自知公信力早就不复存在，因此也根本谈不上信用的破产。在他们眼里，就算冤死几千万人口，也仅仅是走了一段弯路。

在这个“与时俱进”的荒谬时代里，舆论管控的手段已登峰造极。与用段子去讽刺和恶搞有所不同的是，“低级红、高级黑”已经成为体制内外用以嘲讽、奚落权力和冠冕堂皇地向权力公开表达不满的新方式，以至于中共最高权力层在2019年2月27日不得不发布《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其中明确指出：“坚决防止和纠正一切偏离‘两个维护’的错误言行，不得搞任何形式的‘低级红’‘高级黑’，决不允许对党中央阳奉阴违做两面人、搞两面派、搞‘伪忠诚’”[4]。但是，《意见》在如何判定“低级红”、“高级黑”的具体标准上却拿不出任何意见，在号称“依法治国”的当下，岂不也成了一个政治笑话？

时至今日，中共的这一《意见》收效甚微，即使是最高权力人物，也会时不时地在不经意间跌落到“低级红、高级黑”的陷阱之中。在疫情泛滥期间，所谓的“亲自部署、亲自指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前几年，习近平的金句“功成不必在我”，也被舔菊的官员恶搞成了“我在必不成功”的谶语 ，堪称是“高级黑”的经典之作。[5]

从幽默段子、恶搞到“低级红、高级黑”，我们已经从苏联式笑话逐步进化到了一个搞笑的新境界。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中无处没有苦涩的笑话，我们已经无需再用文字或图片去表达——还记得苏联时期的那个常读常新的老笑话吗？红场上有一名少女在发传单，一名特工将她捉拿归案，并以“散布反动言论罪”逮捕。抓完才发现，她发的只是白纸。特工气定神闲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写什么吗？”

是的，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知道白纸上写的是什么，更知道只有这个荒谬无耻的朝代，才配得上这么一张白纸。在这个非常的国度里，千言万语都不如举起一张白纸。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不论是北京四通桥上高悬的标语，还是全国各地举起的A4白纸，也不论是上海乌鲁木齐路上集体高呼的口号，还是生活中、网络上民众嬉笑怒骂的言论，所有一切都清晰地显示出在恐怖、恶劣的环境下，民众依然不畏恐惧对强权表达出强烈的不服和对言论自由这一基本权利的坚决捍卫。任何强权都无法做到让人民永远静默，正如吴道平先生在《俄罗斯导游的幽默段子》一文中所言：想把民众的嘴封死，全社会只有一种声音，全民就相信一个人的话……，人类历史上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非常可惜的是，由于政治环境的严酷，不论是当年的苏联，还是今天的中国，那些幽默段子的作者大都没能留下他们的姓名。其中许多段子堪称精品，其创作者一定智慧出众、才华横溢，他们在如此痛苦、沉重、压抑和绝望的环境中，用自己的才智给多少人带来过快乐、慰藉、激励和希望，力所能及地对傲慢的权力表达出公众心中强烈的不服，无论如何，他们与参与白纸运动的抗争者一样，应该被历史所铭记。

2023年12月7日

注释：

[1] 《俄罗斯导游的幽默段子》，作者：吴道平，《华夏文摘》，2023年11月29日
http://hx.cnd.org/?p=227903

[2] 《不搞笑：中情局保藏前苏联段子解密》，BBC News中文， 2018年9月30日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45652110

[3] 同 [2]。

[4] 《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来源： 新华网，2019年2月27日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02/27/c_1124171974.htm

[5] 《从拿破仑的回文到习近平的金句》，作者：张智斌，2019年1月2日《民主中国》首发。
https://minzhuzhongguo.org/default.php?id=86856

（《从段子、恶搞到“低级红、高级黑”——千言万语都不如举起一张白纸》，作者：张智斌，2023年12月12日由CND首发。http://hx.cnd.org/?p=228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