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事件在城市与市民心中划出的裂痕同样清晰鲜明。街头拿着盾牌、微型冲锋枪的军人与特警,压抑的氛围,人们高高耸立的个人警戒“天线”……说明暴乱的后续影响远未到结束时。
本报记者韩咏红(左上角)在乌鲁木齐解放南路白大寺旁边的衣服市场与天真的维族儿童合影:温馨的气氛,可爱的孩子,让人忘却帐篷外的民族紧张关系。
新疆暴乱在市民心中划出裂痕
7月5日,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爆发了中国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暴乱,100多名无辜市民在短短几小时内被暴徒以残酷手段致死。本报记者第一时间前往现场为读者进行了报道。
7月中旬,早报再派北京特派员韩咏红前往乌鲁木齐与喀什,采访自治区官员、汉维知识分子及众多普通市民,前后六天。本系列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描写乌鲁木齐复原情况与重塑事件过程;第二、三部分涉及“七。五”事件在政治以外的经济原因,以及学界对新疆未来与中国少数民族政策走向的反思。
被暴力重创过的城市,挣扎着让一切恢复正常。
乌鲁木齐的维族聚居区——团结路、赛马场、南门等重灾区7月22日解除了交通管制,7月初以来一直横跨路中央的路障首次被撤除,冲淡了城市外观上的肃杀氛围。市区餐馆里用膳的食客似在慢慢回流,在一个外来者的眼睛里,乌鲁木齐在一天一点地恢复人气。
然而,“七。五”事件在城市与市民心中划出的裂痕同样清晰鲜明。街头拿着盾牌、微型冲锋枪的军人与特警,压抑的氛围,人们高高耸立的个人警戒“天线”……说明暴乱的后续影响远未到结束时。
居民尽可能白天活动,傍晚五六点就匆匆回家。夜晚降临后,街上活动倏然减少,主要夜市停运,让人回忆不起曾经凌晨两三点市区还熙熙攘攘的乌鲁木齐。各种受“七。五”事件打击的领域里,餐饮业与旅游业首当其冲,此时正值新疆旅游旺季,事发后至少1400多个旅行团的超过8万多旅客退团。
断网措施还在持续
不正常状态与政府措施有关。断网措施还在持续,国际长途电话也拨不出去,国际旅行社难以操作,外贸公司业务更大受影响,一些公司只好转到附近省份设立临时办公室办公。当局选择断网这种波及面广泛的措施,也间接说明它对控制局势尚无把握。
乌鲁木齐的维族聚居区之一:赛马场。“七。五”暴乱就是在这样的巷子里爆发。(韩咏红摄)
但和经济损失影响相比,民众心灵受创的成本与代价更大,其长期危害性也严峻。
7月23日,我从人民广场乘德士到团结路。汉族司机路途上一声不吭,跟他聊天也不回应。在越过二道桥国际大巴扎时他飞驶而过,直到街尾交通灯时才放慢车速,我分辨不出那是由于反感还是心情紧张而有的反应。
前一晚我在赛马场搭德士,一部已载了客的德士停下来。司机收车正送女朋友回家,他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决定将不顺路的我也载走。路上他半责备半安抚地对我告诫了N次:这个地方危险,你一个人到晚上(其实当时天还亮着)千万别逛,尤其不要站在小巷口,他们会从小巷里冲出来,你一个女孩子……
哈萨克族遭无妄之灾
每天承受心理压力的绝不只是汉族。二道桥几个维族中年人告诉我,他们从“七。七”数万汉人上街要找维族寻仇事件后,没敢离开二道桥,担心出去会遭到攻击:“这里要不是有武警防守,肯定要出事。”
恐怕除了少数暴乱分子外,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
人数为新疆第三大民族的哈萨克族自认无端遭受无妄之灾。夹在汉维之间,他们担心被汉族误认为是维族,又被维族视为外族。我遇过哈萨克族妇女站在维族聚居区外徘徊着不敢进去,也有年轻人申诉,搭公交车时汉族乘客将他们视为维族,投以鄙视眼神:“好像我们不是人,是动物。”
哈萨克族大学生阿伊曼(24岁)语带不平:“我总不能在额头上刻着我不是维族对吗?”
她的经验其实反映了“七。五”后汉族对维族的歧视态度。这种态度甚至能通过汉人口中得到印证。一个汉族私下说,事件后他认为维族就是“劣等民族”:“官方说团结团结,但是民族仇恨埋在心里,哪里这么容易消得掉?”
当然,有些恐惧是想象出来的,汉维两族成员对待彼此的观感更不能一概而论。据说,改革开放前已移居新疆的“老新疆”汉人一般较能接受闹事的维族只是“一小撮”,而非全体维族。
在赛马场维族群体中,我意外地发现一家汉族人开的小商店,两个妇女坐在店门口乘凉。她们说,从小在当地长大,四周邻居都认识,所以对维族没有任何恐惧感。
我在维族人聚居区出入多次,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只不过,几乎任何一个开头与我谈话的维族,都会先打听我的底细:“哪里来的?”似乎说明了他们对汉族的不信任与戒心。
社会信任感消失是另一种成本。对于官方的新闻与数字,汉维两族都有人怀疑。汉族认为死者“不可能”才200多人,另一方面,赛马场附近的居民当晚听到微型机关枪扫射的声响;所以他们也认为,被打死的维族比官方公布的“肯定多很多!”
争论暴乱是否“有组织”愈来愈显得没意义
据官方最后一次通报的数据,“七。五”事件死者已经超过200人。其中绝大多数是被暴徒打死、烧死的无辜群众,主要是汉族。自治区主席努尔白克力上周接受本报与路透社专访时透露,公安干警在镇暴过程中开枪打死了12个暴民。
赛马场附近这间已经烧焦的房子,原来是间车行。(韩咏红摄)
一些西方媒体或土耳其媒体至今仍认为,暴乱起因是政府镇压和平示威所致,并且质疑中国政府称暴动“有组织”的说法。不过随着事件过程与结果揭示,争议暴乱是否“有组织”愈来愈显得缺少意义。
我在新疆采访的维汉两族知识分子、记者以及政府官员都承认或默认,“七。五”事件的参与者包括三组人:示威群众、裹胁到打砸抢行动的起哄者,以及嗜血的杀人分子。
三组人员未必都有联系,以大学生为主体的维族示威者不一定有暴力行为,有组织地以暴力犯罪的是第三组人,他们大部分为来自南疆喀什、和田的流动人口。这一分析不会改变“七。五”事件的结果,但有助于了解示威学生、暴乱分子的区别。
两三百名示威者7月5日下午6点左右聚集在市中心人民广场,要求政府对广东韶关的汉维群殴事件给予解释,在警察前往驱散并逮捕大量示威者后,被驱散的示威者往解放南路二道桥、山西巷片区等少数民族聚居区集结,而且人数快速膨胀。
情势在晚上8点以后往暴力方向发展,二道桥开始出现小范围砸焚烧警车,打砸公交车、商店与殴打群众的暴力行为。随着示威者往南移动,有手持武器的暴民参加。
晚上9点左右,暴力在市内多个地点同时爆发,包括人民广场、乌鲁木齐领馆巷、教育厅、延安路、电视台、团结路、赛马场等。更晚的时候,一些暴民冲击执法机关与官方机构,包括派出所,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官方以暴力事件“多点、同时”的特征,来论证“七。五”为有组织暴力犯罪。
新疆社科院所长:杀人者是南疆敢死队
新疆社会科学院中亚研究所所长潘志平受访时形容暴徒为“杀人恶魔”,残暴程度史无前例。暴徒对准受害者最脆弱的头部进行致命性攻击,“两三棒就能把人打死,有的人脑浆都被打出来”,目标明确,动作迅速,未受过训练的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出来。
潘志平提醒说:“新兵上战场,第一次端起武器要杀人,手都是抖的。何况暴徒不是用枪,是用刀棒近距离攻击,致死的一百多个无辜群众,都是一个一个被打死的。”
他坦承,“七。五”事发后,裹挟到暴力行动中的起哄者可能有不少是生活贫困、对现实不满的维族,但是他们不会如此残忍。杀人者是从南疆组织上来的敢死队,刻意不使用现代武器,是为了躲开恐怖袭击的罪责,以争取国际社会同情。他说,新疆政府掌握了大量屠杀场面的录像,因顾虑到可能引发严重民族仇杀所以不予公开:“如果都公布,我看很多人要发神经。”
在新疆采访的美国媒体也曾从遇害者家属方面得到证实,家属到警察局看照片认尸时,100多张照片中,许多人面目全非,大多是汉族。
另据本报消息,事发后最初被逮捕的1400人中,确认参与犯罪并在押的大约七八百人,当中400多人来自南疆和田,200多人来自喀什,乌鲁木齐本市的只有100多人。
新疆新闻办:别轻信谣言
(乌鲁木齐新华电)新疆新闻办公室新闻中心前日发出通报表示,经过公安机关调查,当地一些不时可闻、影响人心安定的传言不实,警方至今未发现谣传情节的案件,呼吁各族干部群众冷静思考,理性判断,不轻信、不传播谣言,努力维护稳定局面。
该中心指有人利用“七。五”事件在社会上散布大量谣言。例如:有人绑架汉族老人、妇女、孩子做人质,准备与政府交换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有人声称在窨井、某住宅中发现大量“七。五”暴乱被害人遗体;有人传言“七。五”事件中一些汉族妇女受到性侵犯,有的甚至被先奸后杀等等。
该中心强调,经公安机关证实,纯属造谣。公安机关至今为止没有接到过上述报警,在处置和侦办“七。五”事件和案件中也没有发现上述情节的案件。
统计情况显示,本月13日至24日,乌鲁木齐市公安机关日均接警2726起,比“七。五”事件前日均减少200起左右。
通信业务将逐步开放
另一方面,新疆通信管理局前日也宣布,根据形势变化和用户要求,新疆在通信业务的范围种类方面作出调整,今后将逐步开放与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相关的通信业务。
自治区通信管理局称,截至目前,新疆已开放网上银行、证券、网上招生、天气预报短信等通信业务;正在逐步开放关系到生产、经营的电子商务、电子政务和公共短信等业务的使用。
今后,根据形势,新疆还将进一步开放与人民群众生活相关的其他通信业务。
此外,为了吸引更多游客到新疆,从现在到8月31日,新疆酒店业对赴疆的旅游团队和散客,给予酒店门市价的半价优惠,新疆数百家旅游景区点也承诺景区门票将实行五折优惠,作为进驻新疆最大航空公司的南方航空也表示将南航承运到新疆疆内任意点的疆内航线运价调到5.2折。
维族资深记者海来特:暴徒呼喊“建政教合一国”,策划者或是“伊扎布特”
迹象表明“七。五”是有组织的暴力行动,但组织者是否就是世维会及其首领热比娅,则是另一个问题。
乌鲁木齐著名的维族知识分子、资深记者海来特。尼亚孜:地下极端宗教组织“伊扎布特”(伊斯兰解放党)现在全疆成员达到2万名。
事发后,中国立即将矛头指向境外“分裂势力”,高调指控热比娅为操作者,当局的窘迫在于没有证据证明热比娅与暴民在组织上存在上下领导的关系。
“热比娅参与了唆使是肯定的,但不一定是策划者。”乌鲁木齐著名维族知识分子、资深记者海来特。尼亚孜在受访时告诉本报,“七。五”事件官方肯定有预警,包括他本人就给安全部门的朋友打过两次电话。
他从6月26日韶关事件以后一直紧盯互联网,看到维汉对立情势快速发展。7月4日,他看到世维会主席热比娅与其他重要人物都上网讲话,警觉到情况非同一般。
他建议努尔。白克力在7月5日上午发表电视讲话,启动应急预案,急调部队,但他的建议一条都没被接受。
50岁的海来特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毕业于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学,他在个人博客里发表大量关于维族生活的文章,他在博客中自我介绍为“维族记者”,曾经在新疆法制报社担任总编室主任、自治区政法委法治纵横杂志社副社长。
海来特7月5日晚上在街上近距离观察了暴徒的行为,也曾阻止暴徒殴打汉族妇女,他听到呼喊建立政教合一国家口号,他由此推论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是近年在新疆地区活跃的地下极端宗教组织“伊扎布特”(编按:Hizb-e Tahrir,意译“伊斯兰解放党”)。
关于伊扎布特的来源,外界有不同说法,从一些公开资料看,它成立于1950年代,最初活跃于阿拉伯世界。1990年代苏联解体后,该组织利用伊斯兰教迅速进入中亚,1990年末再渗入中国,在乌鲁木齐设立总部。
伊扎布特的公开目标是通过发动非暴力的和平“圣战”,建立单一的伊斯兰教法统治的“哈里发”国家。但是2001年以来,中亚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俄罗斯都曾经在逮捕伊扎布特成员时,搜缴出武器、炸弹等物品。该组织也与卡依达组织等国际恐怖组织有联系。
中国官方媒体曾经报道过伊扎布特,去年7月,乌鲁木齐警方击破他们的一个“圣战培训部”组织,当场击毙五人,据说该组织曾经在和田策划三起游行。
据说,中国政府2003年下达过文件专门关注伊扎布特暴力犯罪活动,据不完全统计,1999年以来,喀什区共查获伊扎布特涉案人员近1300人,抓获1085人,刑事打击243人。
海来特认为,伊扎布特在新疆渗透程度深,1990年代末只有数百人,现在全疆成员达到2万名。“新疆这类组织有好几个,现在大多都没有什么影响,只有这个还在上升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