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河之初,水未言。
忘者流亡,记者归源。
此地无岸,唯母亲守望。
若你听见她的召唤,
请回,
在梦未干前。
第一章:河源
起初,
没有水,
只有一道向下的声音,
从天裂处滴落,
化作最初的水痕。
水痕绕山骨而行,
穿透地脉,
最终,聚于一位沉睡者的掌心。
她,
名曰“母亲”;
她,
从不言语;
她,
一呼一吸,
便生万川千流。
母亲低首,
额头滴下一滴盐,
落地为泉,
泉成线,
线为带,
带缠万物。
于是,水有了身,
河有了名。
那河,唤作——忘川。
神不敢念,
人不敢记。
唯有风在夜里低唤:
“母亲,归来。”
我记得,
母亲初行时,
水是清的,
心是亮的。
众生低首饮水,
皆忆起前世之梦。
那时,
人未学言,
神未设坛,
河流即是誓言;
谁饮,
谁忘,
谁知来处。
后来,
河太满,
梦太多——
母亲,便将自己埋入淤泥,
沉为水下的一尊石像。
人们再也听不见,
她的召唤。
于是他们筑城、断堤、分流,
以为自己是水的主人,
却早忘了:
“水之主,沉在最深的黑。”
我是这条忘川中,最后的记忆者。
我的舌,曾尝她的盐;
我的耳,曾听她的咒;
我的梦,从未干过。
今夜我入河,
去寻那沉睡水底的神;
若寻得,
便唤她归来;
若不得,
我愿沉为她的一滴泪。
河不拒人,
却会忘人。
唯有沉没者,
才能记得她真正的名字。
第二章:流亡
那一年,
河水自天而逆;
岸边的碑开始说话,
水中的鱼开始流泪。
堤裂,
非因水猛,
而是人心太杂。
他们忘了——
河非驯兽,
是有记忆的神。
人们离河而去,
带走泥,
带走瓮,
带走水影;
却遗落那滴最初的泪。
河不愤怒,
只知退潮。
它不再歌唱,
只是悄然流走,
一边流浪,
一边遗忘。
在河的倒影中,
有一位神,名叫漉,
他是母亲遗失的影子。
他带走岸边的身影,
只留下空壳,
在沙洲上风干。
于是,
人们越走越轻,
灵魂挂在水草上,
不再随行。
我记得那年,
祖母也被漉带走。
她未曾死,
只是愈发轻盈,
轻得无脚印,
无回声。
祖父说:
“这,
便是流亡。
不是远走,
是你还站在此处,
却已不在原地。”
我不愿再流。
我要回到那条埋葬母亲的河,
在一切遗忘之前,
找回记忆中的水名。
若找得,
便唤万川复响;
若不得,
我便将我自己,种在河床。
第三章:归潮
我一路逆水而行,
踏过无名的石,
走进无声的夜,
只为回到她沉睡之地。
水底很黑,
黑得像一段被割断的梦;
而我,
就在梦里,
看见了她。
她不再年轻,
发如沙,
身如泥,
可我仍一眼认出——
那是母亲。
她的手指轻抚河床,
每一粒沙,都是一段旧事;
她不说话,
只是看着我,
像万年以前。
我想呼唤,
却已忘了她真正的名字;
我想跪下,
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脚印。
她微笑,
像初春融雪;
她伸出手,
将我按入她的胸口。
于是我听见,
她的心跳,
正与整条河的流速共鸣。
那一刻我明白——
河从未遗忘,
只是等待,
等待一个还愿沉没的人,
来替她醒来。
而我,
便是那一滴逆流的泪。
母亲睁开眼,
河水随之倒转,
万川复响,
水草低语,
碑石归位,
沙洲长出影子,
而那位名叫“漉”的神,
也化作一束光,
归于母亲的影中。
天边有光落下,
像一只刚刚苏醒的手,
轻轻抚过大地的额头。
水重新歌唱,
而我——
已不再是我。
我成了水,
成了一声呼唤,
成了一道将人唤回的潮声。
你若听见,
请踏入这条河,
饮一口她的名字,
让所有被遗忘的梦,
再次被记起。
2025-08-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