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莫少晟從開明律師事務所大樓下來，走進車棚騎上破舊的踏板摩托車回家。剛發動引擎，手機響了，一看顯示“徐主任”三個字，不敢馬虎，忙接通。
“少晟嗎？快到柳泉賓館來吃飯！”
“……”莫少晟很为难，因為今天是岳父68歲生日，姨夫、姨妹及舅子、舅母都說好去祝壽。婉言拒绝：“晚上是岳父大人的生日，雖然是尋常生，但都得去，我就不陪您了！”
徐主任不耐煩：“尋常生日是散生嘛，我跟你說，叫你來不是簡單的一個飯局，司法局陳局長的意思。”還沒等莫少晟回話，又道：“叫你愛人小李去解釋一下嘛。”
这就让莫少晟无可推诿，掛上電話，撥了妻子的電話，任凭妻子埋怨，騎上踏板車向柳泉賓館跑去。
柳泉賓館原名“水上娛樂城”，兩年前“改制”後變成個人經營，修了一棟高樓，地理位置坐落在縣城南湖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景色怡人。還仿照蘇州園林，搞了一些粗糙的假山假石，卻給人一種山寨版的感覺。
在服務員的引領下，莫律师穿過寫著“故宮廳”、“園明園廳”、“黃鶴樓廳”等標誌性包房，最後在“布達拉宮廳”停下，室內傳來麻將搓動的嘩嘩聲。
廳堂裏，四個男人正在打麻將，除了律師所主任徐隆輝、司法局副局長陳宗才之外，另外兩個中年人，一個留平頭，另一個是長臉，莫少晟似曾相識，又不記得在哪見過。莫少晟習慣性地說：“各位領導好！”
陳宗才禮節性地向他點點頭，另外兩個中年人瞥了他一眼，專心地打麻將，態度十分倨傲。
莫少晟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一杯茶，走到一側的沙發上去看電視。他眼睛看著屏幕，心裏直犯嘀咕：陳局長高高在上，從不與我這個小律師接觸，更沒有吃過飯，為什麼要親自讓徐主任給我打電話？另外兩人如此傲慢，是什麼來頭？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個小時，終於熬到開席。這時，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瘦小個子，長相機靈，舉止敏捷，滿面笑容地给所有人敬煙。临到莫少晟時，徐隆輝說：“莫律師，這位是寧總，柳泉賓館老總。”
莫少晟說：“謝謝，我不會。”心裏一凛：寧總？上官婉兒案的受害人也姓寧，看來這頓飯不好吃啊。
寧總遞給他一張明信片，笑道：“久仰莫律師大名。”莫少晟嘴裏說著“不敢當。”
名片寫著“寧健波，柳泉賓館總經理。”
陳局長笑說：“莫律師承辦過很多重大案件，是我們司法行政系統的著名律師。”
莫少晟有些窘迫，因為他向來是“不討局領導喜歡的律師。”他辦的一些維權案子，司法局領導頗有微詞，不僅如此，在全縣上百名從業律師人員中，他的名氣排不上前十名，根本不在“大牌律師”之列。現在，陳局長的誇耀應該是言不由衷！
寧總遞了煙，說：“姑爸，請幫助把客人陪好，我去去再來。”說罷出去。那個長臉中年人說：“健波，這裏不用你管了。”
留平頭的中年男子說：“這裏有盧總照顧著，你去忙你的。”
宁总出门时又來了三個人，這三人莫少晟都認識，身材矮小的是檢察院副檢察長孫力榮，方闊大臉的是法院副院長常柄梅，年輕的是起訴科陸科長。
酒是名酒—茅臺酒；菜是高檔菜—甲魚燉蛇肉的龍鳳火禍、金蛙臥蓮、清蒸鱸魚、密制香辣蟹、蟲草鴨子、西施蝦仁、鮑翅燉蓮子湯……一道道精美絕倫的菜肴令莫少晟眼花缭乱，他不僅沒有吃過，而且很多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八個人圍著圓桌坐下了，留平頭的中年人說：“我們全省只有三千瓶茅臺名額，省委省政府分了都不夠，哪有真茅臺酒到我們這裏？算了，拿點健胃酒喝吧。”盧總忙道：“吳書記說的是……服務員，拿清明極品酒來。”
服務員一會兒拿來一箱包裝精美的酒，微笑著走到吳書記面前，吳書記笑著說：“莫律師是主客，我們都是陪客，從莫律師那裏斟酒。”長臉盧總經理也道：“嘿嘿，有道理，那就從莫律師斟吧。”莫少晟受寵若驚，連連說自己不喝酒，騎有跳板車。突然想起來，眼前的吳書記，正是常在電視上拋頭露面的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吳社軒。
眾人都勸莫少晟把酒倒上，徐隆輝解圍說：“算了，他是不喝白酒……騎著跳板車，服務員，給他拿一瓶啤酒。”
一會兒大家推杯換盞起來，說不完的官场恭維話。實際上，宴席主角是吳書記，都爭先恐後地給他敬酒。大家纵论官場風雲，調侃清明縣各科局人事佈局，酒喝得正酣時，門吱呀一聲開了，當先一人正是曾經出現過的寧總，他手裏端著一只酒杯，身後跟著一個艳麗的女人，滿臉堆笑，步履款款，風情萬種。寧總說：“各位，這是本店劉經理，来給各位領導敬一杯。”
劉經理不等吩咐輕盈走到吳書記身後，笑說：“我要從吳書記這裏先敬，您是大忙人，贵客，難得來我們賓館，您一來，我們賓館蓬蓽生輝。”
吳書記调笑道：“呵呵，你一來，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哪還敢生什麼輝嘛。”
“不嘛，不嘛，我就是要跟你喝。”劉經理搂着他的脖子嗲聲嗲氣地說。
眾人哄笑，吳書記還是不接酒杯，劉經理笑靥如花，親自端起吳書記的酒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為領導來敬酒，領導不喝我不走。”吳書記在一片喝彩聲中接過豔麗女人手裏的酒杯。
吳書記說：“我可一口喝不盡。”
劉經理端起自己的酒杯與吳書記酒杯相碰，含情脈脈地說：“領導在上我在下，你說幾下就幾下。”眾人大笑。
輪到寧總敬酒了，他說：“我爸的不幸遭遇就靠大家伸張了，凶手婉兒應該得到法律嚴厲懲處……”
“正義都在我們這一邊，”陳局長說：“有吳書記的關注，有孫檢、常院長、陸科長把关，有黨和政府的堅強決心，那個女人一定会受到严厉懲罰，放心吧。不判死刑，也會爛死在牢裡！這輩子別想出來！”
莫少晟腦子裏“轟”然一炸了，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寧健波原來是寧顯貴的兒子，而自己是上官婉兒的辯護律師，徐主任把我這個被告律師請到受害人賓館來做客，意味著什麼？我的辯護還怎麼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