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柳泉賓館裏的“受害人”
次日,莫少晟接到徐主任指示:會見被害人寧顯貴。
他不敢耽擱,立即叫上朱可哥一同趕往柳泉賓館。昨天見過面的寧健波早已笑容可掬地等在門口,熱情地與他們握手寒暄後,便引著二人穿過一條曲徑通幽的走廊,朝一棟歐式風格的高樓走去。
地面鋪著光潔的大理石,踏進一樓拱形獨門,映入眼簾的是明亮如鏡的瓷磚、華麗璀璨的水晶垂鑽吊燈。圓形的拱窗與轉角的石砌相映成趣,整體既雍容華貴,又文雅精巧而不失舒適。門廊及閘廳南北延伸,客廳、臥室均設有低窗和六角形觀景凸窗,餐廳則南北貫通,室內室外景致交融,渾然一體。
莫少晟雖見識不少,此刻也不由暗歎——在這看似尋常的清河縣,竟藏有如此豪華的別苑。
進入廳堂,早有兩個服務員出來迎客,引領著到了一個寬大的房間,一個六十多歲的、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他中等身材、闊肩、健壯、短腿、圓而大的頭顱,臉色蒼白,兩頰深陷,那雙眼睛犀利而兇狠,看人的時候,似乎能看透你的五臟六腑,手和腳都垂吊著,想必都是上官婉兒的“傑作”。
“這是我爸。”跟在後面的寧總說道:“莫律師、朱律師請坐。”
莫少晟禮節性地问候:“您好。”
寧顯貴怒氣衝衝,喊道:“屁話!我的雙手、雙腳都被砍斷了,成了殘廢。好得了嗎?”
莫少晟平白無故被人辱駡,臉色一下子漲紅了,剛要反駁,想想昨天才吃了人家的飯,拿了人家的錢,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寧顯貴繼續發飆:“我被上官婉兒這個婊子害成這樣,你們卻要為她做辯護律師,你們為壞人做辯護,安的什麼心?是被這個騷狐狸精迷上了,還是拿了她的好處?”
莫少晟忍無可忍,說:“寧書記,我們不是您請的律師,本來可以不來看您的。但是領導安排了,我們只能履行職責,來和您溝通。您被殘害成這個樣子,心情糟糕、情緒激動我們都可以理解。但是……”
“但是什麼?”
“您不能侮辱我們,除了正常的律師費,我們沒多收她一分錢。除了這次在看守所見了上官婉兒一面,我此前根本不認識她。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莫少晟有禮有節的反駁,讓寧顯貴一時語塞。他的兒子趕緊過來勸說:“兩位律師,請原諒我父親心情不好,他被害成殘疾,天天在家裡發火……”
寧顯貴打斷兒子的話,問莫少晟:“你剛才說是領導安排你來的?哪個領導?吳書記還是陳局長?”
莫少晟說“徐主任,我們是他的部下。”
寧健波對他父親說:“昨天晚上吳書記和陳局長也交代過,大家在一起吃飯聊起過。是不是莫律師?”
莫少晟雖然心裡不舒服,但也只好點頭。
“徐隆輝不是咱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嗎?他的手下怎麼給那個婊子當了律師?” 寧顯貴問自己兒子。
朱可可漲紅了臉,說:“寧書記,法律規定犯罪嫌疑人可以聘請律師,她自己不請,法院也要給她安排的。”
“這個丫頭是誰家的孩子?” 寧顯貴問寧健波。
“檢察院朱檢察長的侄女,咱們縣裡的第一個武漢大學的法律本科畢業生呢。” 寧健波對朱可可的身世居然很瞭解,看樣子是做了功課。
莫少晟神色尷尬,他沒有想到,接了這個官司,上面有壓力,受害人有怨氣,進退不得,左右為難。但已收了好處費,总得做做樣子:“寧書記,您對我們有什麼要求?”
寧顯貴說:“我要你們判她死刑,立即執行!”
朱可可笑道:“判刑是法院的事,我們是律師……再說,現在案子在清明縣法院審理,也判不了死刑。”
“为什么?”寧顯貴大怒。
“法律規定基層法院最高許可權是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數罪並罰不能超過20年。超過這個刑期的案子,應該由中級法院做一審。”朱可可快言快語。
莫少晟要攔住朱可可,已經來不及了。
寧顯貴怒吼:“不行!把我害成這樣,還不能判死刑?我要求槍斃了那婊子!要千刀萬剮……”
寧健波忙將莫少晟往外推,賠笑說:“莫律師別見怪,我們到小廳坐去。”
來到小廳,寧健波再三解釋責任都在上官婉兒身上,是她把他爸害成這樣。莫少晟言不由衷地說:“我理解。”
寧健波勸倆人小坐一會,他出去一下。
服務員端上水果拼盤,倒上極品名茶。服務員走後,朱可可說:“莫老師,我們是被告的律師,為什麼要跟受害人見面?我不理解。”
莫成晟默默无言。
朱可可小聲說:“他那樣子好可怕,我想,上官婉兒殘害他,必定有她的理由……”
寧健波用輪椅推著寧顯貴進來了。寧顯貴臉色好多了,說:“莫律師,我錯怪你了……我這是被氣成這樣的,你瞧,我那晚差點死了,好好的人,成了廢人,一夜白了頭髮,全是婉兒那個臭婊子害的,那個婊子好殘忍啦,忘恩負義,我對得起她呵!對得起她家人呵,別人的山林補償八萬元,我補償她哥哥十二萬元還不滿足……這麼多年來,我給她家裏多少照顧?她不是人呀,唔唔唔……”說到最後就哭了起來。
“您有情緒,我理解。”莫少晟淡淡地說:“法律是公平的。我想,上官婉兒會得到應有的懲處,您別激動,有想法慢慢說。”
寧顯貴說:“我當了半輩子的村幹部,我領導農民致富,我有一本致富經,我把柳泉村搞成全縣最富裕的村之一,人均收入全縣第二……我們村裏挖出了礦石,年產千百萬噸礦石,我辦的盛世磷肥廠,形勢大好,全村老少婦孺受益,哪一個不感謝我?”
“爸,不說這些沒用的。”寧健庭著急地說:“莫律師來瞭解案情……我們得說一些對開庭有用的東西,人家沒時間聽你說那些。”
寧顯貴似乎意識到了,忙道:“說案情……莫律師,您要哪方面的?”
莫少晟說:“我想問一句:您與上官婉兒,只有山林糾紛嗎?還有其他糾紛没有?”
寧顯貴一愣:“這個……應該還有其他的……那就是積怨,十多年前,她爸爸給我蓋房子,摔了下來,摔斷了腿和腰,我出錢給他醫治,花我兩萬多元沒有治好,死掉了,因此,她遷怒於我。”
莫少晟:“哦,就這一件事?”
寧顯貴:“她初中畢業回來,我就把她安排到小學教書,對她特別照顧,是吧?後來,她不願意教書了,出去打工,在外面當婊子、當二奶,混不下去了才回來,嫁給鄰村石崗村孫姓農民,男人在煤礦上死了,我親自去幫助處理後事,賠她七八萬元,對得起她吧?那幾年上交提留稅費,我給她家裏先後免過超過兩萬元,對得起她吧?後來,柳泉村探出礦藏資源,縣裏成立了礦產公司要收回他哥的山林,這是利村利民的大好事,是不是?礦產公司才起步,萬事開頭難,她和她哥不同意退出山林,鄉里領導出面採取強制措施,這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是集體意見,她對我懷恨在心。”
“發生案件的那個房子是誰的?您怎麼會到那個房子裏去?”朱可可打斷他的話问。
寧顯貴神色錯愕,隨即恢復鎮定,那雙犀利的小眼睛盯著朱可可:“我世交的一套房子,他退休回柳泉村住去了,我常到縣城來開會、學習,就給我住。”
朱可可:“那天晚上……那房子裏就您一個人嗎?還有其他人嗎?”
寧顯貴明顯地一怔:“這個……他有個親戚也住那兒,幫助他看房子——反正那裏面房子多。”
朱可可窮追不捨:“是男的還是女的?”
寧顯貴:“女的,一個年輕女子,那晚是她報的警。”
朱可可:“她叫什麼名字?”
寧顯貴:“這……我不知道——我才不想知道她叫什麼。”
朱可可:“他們用什麼工具打斷您的手腳的?是誰打斷的?”
寧顯貴:“……用鋼管、尖刀,是婉兒那婊子派的兩個男人打的。”
朱可可:“是婉兒去現場之前打斷的,還是婉兒去現場之後打斷的?”
寧顯貴:“這還用問?是她去之前就砍斷了。”
寧顯貴明顯地不耐煩了,莫少晟忙阻止說:“好了好了,我們不能讓寧書記累著,您還有什麼想法嗎?”
寧顯貴:“我只希望你們不要幫她,給那臭婊子判無期、判死刑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朱可可說:“判無期也好,判死刑也罷,不由我們說了算,由公檢法說了算。”
寧顯貴道:“是呵,這是共產黨的天下,共產黨的天下不保護我們這些為人民服務了一輩子的人,難道會去保護壞人、爛女人去嗎?”
從寧家出來,莫律師批評朱可哥說話太多。朱可可不服,莫律師問:“咱們是誰的律師?寧顯貴的還是上官婉兒的?”
“當然是上官婉兒的呀。”
“那麼,你為何要提醒寧顯貴一審法院最多判十五年?你想讓他去鬧,把案子提到中院做一審,把上官婉兒判了死刑才滿意嗎?”
朱可可嚇了一跳,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該死!我多嘴了,現在怎麼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