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中国作协书记陈崎嵘回答了望东方周刊记者质疑的一篇大话,以金庸入会为由头,回答众人心头疑问:“参加作家协会有哪些好处”。据陈书记说,中国作协最大职能,是“服务作家、服务文学”。那好,作为27年较老资格会员,我终于有机会对照陈书记所言,将自己获得的服务清点一番。

AFP

戴晴1992年5月31日在香港。当时她刚刚结束在哈佛大学的访问学者项目,经香港返回北京,但中国航班在5月30日拒绝让她登机,并且不申明任何理由。(法新社)


陈书记说,作协“推荐会员的优秀作品、开研讨会、到国外交流”,“扶植作家创作主旋律作品”。

先说“优秀作品”。王力雄的作品优秀不优秀?王力雄为创作(而非玩乐、摆谱)所踏遍之险境哪个作家能比?而今,在西藏、新疆局势考验著每一个人的良心、智慧、心怀的时刻,在《天葬》获得的评价是“如果你只看一本书而想了解西藏,就是这本”,作协什么时候为他开过研讨会?

再说主旋律。首先,政府从纳税人口袋里扣钱的时候,有没有没告诉人家,将来他们或者他们的孩子作为读者所享受的精神产品,只能是主旋律。除了“一个老人到南方画了一个圈儿”这类笃定贻笑古今中外的“大话语”,贪腐、强拆、黑监狱、富二代飙车、川震死亡学童……这网上动辄上百万、千万点击率的真实故事和等待作家探索的社会根源、心灵轨迹,算不算主旋律? 

对记者“养了一窝子不下蛋的鸡”的质询,陈书记辩解道“没养多少作家”,这倒是实情。因为作协养的,主要是书记们和他们的跟班。对驾凌于各省市之上的中国作协,国家行政拨款一年几千万,作为该会会员,27年较老资格的本作者,也即这笔钱不经纳税人同意即强行划拨的享用者之一,首先在这里向纳税人道歉,同时向我们的供养者忠实招认自己从中所得好处——也正式呼吁每位会员都这样做,以保证我们的作品取信于读者。

我从中国作协之所得,是每隔一段时间收到一本大约40页32开《作家交流》小册子,如果按照一年4本计算,成本加邮费约¥12,加上春节时候收到的一张恭贺新禧卡,合计约¥15。对于这本小册子和这张卡,也即本会员从中国作协得到的唯一服务,则是一见信封上的邮出地址,立即丢入废纸筐,绝不开封,以免不小心读到内中所载一则则经作协扶植的主旋律人如何开主旋律会、发主旋律奖、吃主旋律宴、拿主旋律红包……,胸中难免涌荡起有碍社会和谐之鸟气。

除了收到小册子和恭贺新禧卡,因为生活于自己祖国,笔者也还真有过一次期望得到作协支持,以创作主旋律作品的经历。

那是在1995年前后,中国农民在承包责任制之后,又一次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当局决定推动村民直选自己村长!这么一件天经地义却又戛戛乎难哉的“党的许诺”,已如春潮般涌动在中国这方苦难土地的每个角落。那时候主管这事的,是民政部基层建设司,司长王振耀告诉我,最初推动和最后下决心的,是那时候的人大委员长彭真。因为对延安整风、北京市城建多少有所涉猎,彭真在我心目中所得敬意不多。但村民直选可是大事。以垂暮之年最后机会,敢于在这里拍板,我好像见到了一个新的共产党。

我问王司长能就此采访委员长么,他说没有问题,民政部可以联系。我立刻回家做功课。就在这当口,王司长补来一个电话:“让你们单位开封介绍信。”

那时我因六四冤案正是除了户口什么都没有的“社会人员”,仅存身份戳记是“中国作协会员”。作家主动纳入主旋律大合唱,既不领津贴、也不要路费,只须“扶持作家写作”的“作协创联部”开出一张“戴晴为我会会员,请予以接待”几个字,应该没事儿吧?没想到申请递上去,那证明我是作协会员、有采访写作资格的一张纸就是等不到。最后经朋友传来一句话:“别叫建功为难。”建功者,原小说家,如今中国作协另一位陈书记是也,那阵子正主管创联部,有“对作家很好”之口碑。

近年来,不少好作家愤而退会。我没有退。虽然没日没夜地勤奋创造,也不再梦想著哪天他们会为我的主旋律或非主旋律创作予以扶持。我不退,是想保持一个“比较老资格会员”身份,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正式要求作协财务部门向供养我们的纳税人如实公布书记们及其跟班的开销:工资、住房、用车、补贴、国内外视察……看看那几千万是怎么花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