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战士、人权捍卫者林牧先生离我们而去已有整整三年了。然而,时间的流水并没有冲淡我的记忆,先生那爽朗的大笑、戏谑的调侃、愤怒的时候不住地来回走动并迸发出一连串演说,词锋急厉而稍嫌尖刻,这一切点点滴滴都深深沉积在我记忆的河床里。

先生逝世当日,我正在广东佛山奔忙于一个农民维权案件。2006年10月 15日晚上10点多钟,邓永亮自四川打来电话告知我 先生已经仙逝。闻听噩耗,我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相信、也不能接受这一残酷的真实。一个从来自信人生百年、水击三千、豪气干云的民主先锋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由于辩护工作无法脱身,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我未能参加,憾恨内疚,无法释怀。回到西安,来到先生的灵位前,不禁痛哭失声。一注馨香,祝之祷之,但愿先生在天之灵永远守护这块专制大陆上未竟的 人权民主事业。

先生一去,我俨然成了精神失怙的孤儿。几次骑车路过小寨(西安南郊商业区),不由自主就拐向去先生家的路,猛然想起先生已不在了,真的是不在了,不禁黯然伤悲。是啊,先生活着的时候,尤其最后几年,我几乎是每周都要到他的家去商谈人权事务,就是骑着这辆至今仍伴随着我的电瓶车。虽说这显示了习惯的力量,但这分明也是先生 的精神人格力量在冥冥之中感召导引着我前行啊。

先生孑然一身地走了,但却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这种精神遗产不仅见之于他的人权呼吁书、政论散文集、回忆录等巨量的 文字中,更存在于他一生的行动事迹中,需要我们这些和他时相往还的后来者时时钩沉记忆并领受。

一、平等待人,从善如流:1994年4-5月间,林牧先生和西安的年轻朋友一道向海内外的民运人士发起停止内讧、摒弃无谓的纷争的公开呼吁书,引起民运朋友的普遍共鸣,反响十分热烈。当时国内外民运人士存在这一种很不正常的有害于民运力量整合的现象,比如为诺贝尔奖提名谁属问题,不惜开启笔战,相互攻讦。林牧先生起初基于义愤也曾想跻身其中,分个是非短长。我和杨海、汤志平等青年后辈认为如此作为将无补于事,还会乱上加乱。我们主张为了民运大局的考量应当立即停止这种无谓的 纷争,应该专注于民运队伍的整合建设。林牧先生觉得有理,不仅欣然接受,还率先在 这份呼吁书上签名。此后西安的 民运朋友由林牧先生领衔,陆续发起了许多重大的政治签名活动,西安一时成为全国民运的重镇。

先生性情忭急,有时批评年轻朋友言语过重,给他人造成了心理伤害。对此作为晚辈的我向年高望重的他当面直陈意见,他却从来没有不悦或勃然变色,事后总是采取实际行动以消除嫌隙。这样的事例还很多。

二、公而忘私,顾全大局:1995年《响应联合国宽容年呼吁书》,包括10多位中国科学院院士(许先生的恩师两弹之父王淦昌先生的大名也赫然在列)在内的 45中国公民连署,这是89民主运动遭受暴力重创之后中国知识界和民运人士第一次大规模的集结行动,一时间朝野为之震动。最初宽容呼吁书的动议和起稿是我和杨海等西安朋友。3-4月时我考虑借公车上书百年之际为魏京生等被关押的政治受难者呼吁,此议一提出,朋友们都表示赞同。恰巧,杨海在《青岛日报》上看到1995年是联合国早已确定的\”宽容年\”,于是,就把宽容的主题引入拟议的释放持不同政见者呼吁书中,呼吁的主题意象顿显博大。稿件先是由林牧先生起草,后来大家觉得先生的草稿有许多问题需要大修,不如从头来搞。就由我起草,三易其稿后交予林牧先生,林牧先生提议:考虑到北京知识界无可替代的巨大影响力,就由北京方面做发起人,西安的朋友不要争功。对此我们都深表赞同。于是《宽容呼吁书》稿本送交民运泰斗许良英先生。经许先生修改的定稿文本在未动主题内容的情况下又加强了论证力,呼吁书的理性力量更为厚重。

三、大慈大悲,古道热肠:林牧先生和李慎之、李锐、胡绩伟等置身于体制内的 \”两头真\”老人们一样,都是这个专制肆虐的大陆上人道主义的坚贞的守护者、捍卫者。不过,不同的是,林牧先生和其他民主前辈相比显得更有活力也更张扬。他更多地和年轻的 朋友们在一起交流、共处。1989年他在天安门广场以凌云健笔意写下了支持爱国学生的公开信。当时他就在青年们中间,后来他领衔发起的诸多公开信、呼吁书也是和青年朋友在一起。他关心、爱护青年人权捍卫者,对生活困难的政治受难者常常倾囊相助。我现在还保存着他手写的一张字条,上写:\”鉴康:请将我的稿费70美金交给某某某。立此存照。免得我赖账啊\”。要知道他平时可是连一件汗衫都舍不得买啊。1998年8月北京徐文立先生来访,我见他身穿的白汗衫前后都有破洞,就忍不住说:林老,你就穿着这样待客呀。他说:老了就不讲究了,再说这样也透气、凉快。

2006年8月15日,为法轮功信众受迫害问题曾三次上书胡锦涛、温家宝的高智晟律师被抓,林牧先生忧心如焚。据他的家人讲高律师被抓后他情绪很坏,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接受采访时话题说到高律师被抓,盛怒之下他连话筒都摔了。林牧先生的 女婿告诉我:老爷子的死和高智晟被抓有很大关系。2005年10月高智晟律师到西安,我约林牧先生和高智晟律师在西安著名的清真馆\”楼北楼\”(在鼓楼北西安市政府南)见面。林牧先生很赞赏高律师的英勇无畏,他说,下次再见面时一定来我家,我有多年的五粮液为你接风。现在酒香犹存,斯人已逝,而高智晟律师仍处于强迫失踪状态。此情此景能不令人怅叹!

先生离我们而去已经三年了。三年以来,先生生前孜孜以求、奋力开掘的中国人权民主事业已如天雷滚滚、地火奔涌。2008年12月9日中国知识界、法律界、律师界和各界中国公民联合发起的《零八宪章》,现在已有近万人跟进连署。这是可以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的。当然,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我们趋向宪政民主的路还很漫长,而且注定是崎岖坎坷、荆棘密布。但愿已然隐身天际的先生高擎永恒的精神之火导引我们前行。

魂兮归来!林牧先生。

2009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