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建于1961年8月13日,1989年11月9日被宣布开放(拆除它是1990年6月13日)。这道墙如同铁幕横亘于柏林28年,今年是它倒塌20周年的纪念。为了纪念,前不久德国政府还别出心裁地在网络上虚拟了一个柏林墙,让全世界的网民前去围观,并发表感言。据悉,中国网民特别踊跃。
二战结束,柏林分治,一边是苏俄控制的东柏林,一边是美英法管辖的西柏林。东西之间,本来没有墙,只有一道界限。但,从1945年开始,每年约有数十万东德公民通过柏林逃往西德,这使东德政府大为恐慌。于是,一道墙在一个周日的夜间偷偷摸摸竖立起来,当然开始它只是一道铁丝网,后来逐步变成岗哨林立的水泥墙。东德方面将此墙命为“反法西斯防卫墙”,实际上,它防卫的是东德人“誓将去汝”的离心选择。即使在柏林墙严密封锁的28年中,亦有数千人冒着生命危险翻墙越狱,这其中有多少渴望自由的生命喋血墙头。自由本是人的天性,但自由无价亦有价。28年间,一墙两制,墙西的自由便宜得如同空气不要钱;正如同墙东的自由很贵,贵到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所以,28年后,当柏林墙宣布开放的那个晚上,一下子就有10万人众从墙东涌向墙西。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无法看到的那个场面,那是涌向自由的胜利大逃亡。它不仅是自由的选择,也是人性和历史的选择。
东德号称“民主德国”,西德是“联邦德国”。后者没有民主字样,但,真正的民主不在东德在西德。很显然,从1945年开始,到1989年结束,东德人长达45年的持续逃亡,实际上是一种“用脚投票”的民主,他们用他们的脚,投了西德的票。这对以“民主”号称的东德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东德隶属苏俄斯大林式的极权主义体制,这是比此前纳粹德国更极权的政治体制。它当然控制你的言论、思想、心灵,同时也控制你的人身你的脚,比如你没有迁徙的权利。它甚至还把你亦即把自己的公民关在墙里作人质,以与墙的另一边对抗。墙的另一边是真正的民主,联邦式的民主。联邦的特点是邦(或州、或省)的行政首长来自邦民的选票,而不是由中央政府委派。英联邦、美联邦无不如是,东西统一后的德联邦依然如此。然而,中国人对联邦的概念从来就有一种普遍的误解,还是在1920年代,舆论就认为联邦是分裂,中央集权才是统一。东德号称民主,但恰恰是中央集权形态的,它的各级行政首长无不来自上级主管的任命,尽管也可以投票。但投票是在任命决定之后而非之前,属于伪投。
就柏林墙,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小博客,题目是“墙与笼子”。它是这样开头:
“1960年代,美国总统肯尼迪在柏林墙边做过演说,其中这样一句引人注目:”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是的,自由主义制度不会建造一堵墙,但却会建造一个笼子,那么,这个笼子是关谁的呢?“在话题转到笼子之前,不妨依然洞穿这座倒塌了20年但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没有倒塌的柏林墙。毕竟柏林墙从它竖起来的那天起,就是一个符号,一个自由世界和非自由世界的符号。1963年6月26日,肯尼迪总统访问欧洲时,来到西柏林,在柏林墙的西侧,他这样宣称:”我是一个柏林人“。他说他很自豪,就像两千多年前罗马人宣称”我是一个罗马公民“一样。西柏林地处东德包围之中,是东德极权体制中的一块自由主义”飞地“。20多年来,这个被包围的飞地和墙那边相比,不仅焕发出由制度因素导致的生机和力量,而且西柏林人始终处在和极权世界隔墙对峙的第一线。正是在守卫自由、反抗极权的责任上,肯尼迪宣称自己是柏林人。
和墙对应的是笼子。接着,在那篇博客中我引用了这样一段话:“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这段话前几年在中文网络世界非常著名。大家以讹传讹(包括我),认为它是出自美国总统小布什。但前段时间,舛讹澄清,原来它是国中一位网友假布什之口的“代拟”。是恶作剧,还是善作剧;无论如何,这段话本身确实很精彩。尤其让它出自总统之口,更显得意味深长。其实肯尼迪也好,小布什也罢,只要是权力者,无不是笼中人。推而言,当年东德有墙而西德无墙,就在于西德有这样一个无形的笼子。1947-1949年间,美英法将其在西柏林的占领区合并,并召开立宪议会,制定宪法,实行宪政。宪政的要义即限制政治权力,权力只要被法和宪法所限制(此即笼),就不能为所欲为。因此,东德造墙,西德造笼。很难想象西德政府可以不顾人民的意愿而盖起这座柏林墙,它只能出自东德,尽管后者是以人民的名义。
当然,东德也有它的宪法,但,宪与宪不一样。如果可以谐音,宪即限;那么,柏林墙以西限制的是政府权力,柏林墙以东限制的是公民权利。在现代政治文明的意义上,权力的合法性来自权利,权力的正当性也在于权利;那么,权力必须为权利和保障权利的宪法所限制。于是,我们看到,西德因为有笼便没有墙;东德所以有墙,盖在于它缺的是笼。笼与墙的关系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这不妨就是柏林墙对我们今天的启示:是把权力关在笼子里呢,还是把权利关在墙里。进而言,一个社会是让权力造墙呢,还是让权利造笼。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我们今天的问题,试问,我们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