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零八宪章》自公布以来已经整整一年。在这一年中,对于宪章的签署者来说,我们期待,我们失望,但是我们还在坚守。
由于在《零八宪章》公布前夕,中共当局公然抓捕了刘晓波先生,这使得《零八宪章》的推动有了一个带着悲剧色彩的开始。与此同时,当局的这一举动也在清晰地传递出把宪章置于敌对地位的信号。视人为敌,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敌意,被视为敌,则总是因为有一种力量会令对手感到不安。而假设这种敌视与被敌视是发生在政权与个人之间,那就不能不说是一场更大的悲剧。
中共建党和建政以来,一直都习惯于在内部制造敌人并对之施以无情的整肃,一部中共党史几乎都是对异己者的斗争史、打击史甚至是镇压史。特别是在其建政后的六十年,作为执政者的中共当局, 一方面垄断了这个国家的所有资源和权力,一方面竭尽全力对任何不同的声音进行压制和清除,由此而造成的人权灾难在当代中国六十年的历史上比比皆是,“反右”和“文革”无疑就是其中两座最大的布满了冤魂的屠场。即使以中共宣称的人民获得福祉最多的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年看,“清污”、“反自由化”、“八九学潮”这些近期的历史记录,都是先起于意识形态的分歧,又以被权力的强行遏制为结局,“八九学潮”更是血流满地,在全世界的众目睽睽之下,中共毫无忌惮地展现着它的强权与暴力。
至于近十年间,中共主导下的经济高速发展,确实为其在世界范围内拓展了话语的空间。但是,财富中国依然无法成为民主中国。当国人开始有条件按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形态时,却总是不无悲哀地发现自己所能呼吸到的自由空气还是太过稀薄。确实,在这些年我们拥有了追求和创造财富的自由,也拥有了走出国门和迁移居所的自由,可总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压制我们的思想和表达,甚至这种力量不是无形的,它可以随时禁锢你的生活。而更糟糕的是,即使我们所拥有的那些自由,其实也都是脆弱的,它们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无条件地服从于政府的意志,哪怕这种意志有时候甚至违背了它自己制定的法律。
我们有创造财富的自由,但我们无权与官争利,即使在开放性的竞争行业,也由政府掌管着一切资源的控制和分配。我们当然可以拥有财富,但对私人财产的保护永远都要让位于政府利益的需要,通常这种需要又往往被单方面的冠以“公共利益“的美名。作为公民,我们有权持有护照,但可能不被告知任何理由的在出境时遭到蛮横的阻拦,这个政府甚至还可以拒绝一个在法律上享有公民权的人回到他自己的国家。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我们可以在内心完成自己的信仰或者选择自己推崇的价值观念,但是我们必须时时刻刻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两样在当代中国无疑都是生活中最危险的选项,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追寻,从来都被当局视作异端,如果不把它们深深地隐藏在内心,那么你想要发出的声音随时都可能被隔绝被屏蔽,有一天早晨醒来你还会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监禁之中。
我们的自由是囚笼里的自由,我们的困境是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之间形成的。这些年,来自民间的试图突破这种困境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并且也正是通过一次次的努力,使公民权利的觉醒在社会各阶层都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能从个人际遇中进行制度性反思,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制度的变革充满渴望。
加缪在其《反抗者》一文中写道:“反抗者是什么人?一个说‘不’的人。然而,如果说他拒绝,他又并不弃绝,这也是一个从投入行动起就说‘是’的人。”2008年,由最初的303人签署发布的《零八宪章》,无疑标志着一个公民群体对着现行制度,大声地说出了自己选择的“不”和“是”。
公允地说,《零八宪章》并不是一份强调独创性的文本,甚至可以说其中并不具有什么独创性,它是在梳理当代中国现实的同时,重申了包括“自由、人权、平等、共和、民主、宪政”等已被人类历史反复证明、且在绝大多数国家践行有效的制度理念,所以它是常识性和纲领性的,也具有普世性和普适性。而我们的选择只不过是基于对当下制度的反思和常识作出的判断,是在寄望于当局推动国家政治变革的同时,希望中国社会的政治生态能由长期的扭曲和对常识的悖离,回归到人类社会共同遵循的常识中来。
尊重常识,并且相信世界的变化总是在常识的作用下发生的,这是历史的经验,也是社会实践的证明。《零八宪章》呈现的愿景和路径,以及在字里行间表明的我们的理想和追求,是自辛亥革命起国人就已寻求和信奉的立国之道,也是中国共产党在夺取全国政权前为赢得社会认同和民众响应而一贯标榜的政治设计,“一党独裁遍地是灾”这句出自早期中共之口的话语,清楚地表明中共自己也曾经是某些常识的遵循者和践行者,但它后来却在常识的反面越走越远,甚至肆意地颠覆和践踏着这些常识。
让我们回到常识里去吧!就像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自由、每一个人都应该享受到正义那样,我们置身在阳光之下,承受的不能只有苦难,我们需要自己所在的国家能按常识办事。然而,我们的希望总是落空。
迄今已超过1万人联署的《零八宪章》,被视为近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公民诉求,我们期待着政府会作出正面的回应,但结果只能从党国要员和御用学者们那里听到有关国情的陈词滥调,也就是用所谓的特殊性来完成对常识的替代和抵制。我们满怀善意的认为当局对刘晓波先生的监禁,也许是出于对《零八宪章》公布后不可预计的情况的恐惧,但在事实表明所有的宪章签署者都秉持和平、理性的态度,宪章运动本身也仅仅是、或者在目前的政治环境下只可能是单纯的公民意愿的表达后,当局却对刘晓波先生正式实施了逮捕,强加其“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黑暗的牢狱生活极可能又一次降临到这位用良知和智慧承担了责任与道义的知识分子身上,而这一个人的无可避免的受难显然也将象征一个群体的受难,甚至意味着公民社会的集体受难。
如果刘晓波有罪,每一个签署者便都有罪,如果《零八宪章》是一份罪状,那么每一个签署者便都已经认下了自己的罪行。我们心存期待,但只能经受失望,也正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唯有坚守自己认定的常识才不至于绝望的沉沦,因为我们相信所有的纷争与歧义,最终都会依靠常识来解决,伟大的变革总是基于一些最简单的认知。
2009年12月8日写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