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25日,我离开杭州,经上海回山东。2月10日我第二次到杭州,听说刘贤斌刚来过,但已走了,且去了山东。我心里直呼可惜。这是我跟贤斌的第一次擦肩而过。
那时我参加民运已有几个月,听到贤斌的一些事情,知道他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后来听说他在北京被扣,又听说他回四川获释了。接着又听说他被正式抓捕,很快判了13年。我不知道,这个13年意味着什么。在我后来经历过种种苦难、包括4年坐牢之后,仍不能设身处地设想13年刑期让一个无辜的人怎样度过。曾有朋友说关一个月和关4年的感觉一样,我说你错了,差别就在时间长短——虽然都是失去自由,但是长的刑期更能摧垮一个人的意志,更能考验一个人对理想的坚持。我出狱前曾对别的犯人说过:“要是判我10年,我肯定不会这么过。”
在后来的10多年时间里,我先后认识的杨宽兴、杨海、李海、康玉春、陈青林、胡石根、欧阳懿以及我从未见面的陈卫等朋友,无一不在我面前赞许贤斌。对一个人,虽然没有交往也可作出评价,但交往之后作出的评价往往更可靠。幸运的是,我上面说的这些赞许贤斌的人,全跟贤斌见过面打过交道,甚至欧阳懿跟贤斌是中学同班同学(贤斌说过:“我的同班同学欧阳懿——一个喜欢诗歌和文学、秉持良知且追求真理的人——慢慢成为了我的知心朋友。20多年来,我们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相互鼓励,最后一起成为了坚定的民主斗士。”)。
欧阳懿写过贤斌:“他宽阔的胸襟、对人权民运事业的深刻理解和身体力行,令朋友、令与他打交道的绝大多数国安人员叹服。”“结识刘贤斌先生的人们说:他最具人道精神;他最具无私的献身品质;他对于人权民主的理解十分深刻;他对人权民主的实现的经验最为宝贵和丰富;他是国内最坚定的人权民运人士;他是自1989年以来发展得最成熟、最优秀的人权活动家;他的实践和智慧是国内国际人权和和平演变应当高度重视并加以研究的……”
杨宽兴写过贤斌:“在他的身上,个人发展和社会责任两者是有冲突的,最终他选择了承担。而这正是我所了解的刘贤斌,一个为了正义信念而不懂得对个人风险说不的人。”“无论国内国外,人们都缺乏对刘贤斌足够的了解和关注。由于视其为挚友兄弟,我不想给他过多的溢美之辞,但他的人品、才华,在熟知他的人当中都是无可争议的,有朋友不久前还在这样评价他:‘刘贤斌是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的人。’”
陈青林写过贤斌:“贤斌的人品、才能、贡献人人皆知,他的入狱,是国内民运的重大损失。”“他不仅年轻,还有做人原则。”“想起90年贤斌与李海、胡石根、康玉春等人彻夜长谈,探讨民运前途的情景,想起98年在成都他对民运历史精细分析的谈话场面,想起99年我俩在北京最后分手的夜晚,想起贤斌的音容笑貌,想起贤斌狱中的磨难,我每每心里流泪,这样一个民族的精英被关入大牢,实乃天理丧尽。”
2000年杨海说过,最近入狱的异议人士中他最熟悉、最痛心的是贤斌,像贤斌这么优秀的朋友实在太难找了,贤斌的入狱是民运的一个巨大损失。
2007年李海说过,贤斌是个优秀的人才,他在里面坐牢13年太可惜了,希望他早日出狱。
2008年康玉春说过,贤斌绝对是哥们儿,他出狱后不仅将会一如既往干民运,而且学习新知识、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也很强。
2009年胡石根说过,刘贤斌是89一代极为优秀、有行动能力和道德感召力的年轻人。
这些跟贤斌打过交道的人都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想,没有几个人能让他们这么众口一词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所以,在2008年11月6日贤斌出狱当天,我破天荒跟贤斌通了电话。我出狱后几年,有很多熟悉的朋友出狱,我并没在他们出狱当天给他们打电话,但贤斌出狱,是我第一次(杨宽兴、康玉春说贤斌应是7日出狱。6日欧阳小戎带我去昌平赵昕家,赵昕说贤斌已出狱,我跟贤斌通了电话,然后立即通知杨、康,他俩也立即打了电话)。还好,贤斌说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其实1999年他入狱前在杭州跟我擦肩而过时,曾拿着我写的那篇很不成熟的文章《组党时机到 浙江是榜样——兼答部分朋友的疑问》去过山东,事后我还担心这是否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2009年我第一次跟他在网上聊天时,他把我写的这篇文章的内容忘了。也难怪,已是10年前的事了。
贤斌出狱后跟我没有联系,直到第二年春天我俩在网上相遇。我跟贤斌聊得不多,似乎他很忙。是啊,在监狱那么长时间,需要了解的社会知识太多了,何况贤斌是个闲不住的人。后来我俩渐渐熟起来,说话就随便了。我很不客气地批评他文章中的一些内容,他很耐心地听我说,并向我解释。跟他交往,不用那么多的顾忌。
贤斌说过,很想跟我见一面。他出门几趟,都没走远。今年5月,我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接到北京一个电话:“我是贤斌,你在哪儿?”贤斌,你终于来北京啦!可惜,我没法跟他见面。我在老家待了几天回北京,听说贤斌只在北京两天就走了,跟10多年前一样来去匆匆。这是我跟贤斌的第二次擦肩而过。我不知道贤斌是出于担心剥权期的问题,还是沿袭了90年代那种半地下的见面的方式。后来在网上相遇,他说今年冬天他的剥权期结束后还要来北京,跟我好好谈谈。
但今年冬天恐怕我在北京等不来贤斌了——仅仅一个月后,贤斌又被抓了。这出乎大多数朋友的意料,就连跟贤斌交情最深的几个朋友的判断也失误了。我曾幻想着可能性最大的也就是行政拘留15天,至于劳教则几乎不可能。
可是,贤斌被刑事拘留了。贤斌被逮捕了。贤斌被起诉到法院了。
与此同时,“我是刘贤斌”的声音传遍世界各地。
当代中国民主运动产生20多年后,维权运动在中国风起云涌。在2008年底刘晓波入狱、《零八宪章》发布以后,“公民”的概念走出书斋,深入普通公民心中,并走上了街头。以“416”福建三网民案关注活动为标志,公民运动在中国正式拉开帷幕。而“628”贤斌被抓、随后各地纷纷成立的“刘贤斌公民关注团”,标志着民主运动和维权运动统一于公民运动。
我不知道这次贤斌将获得多少刑期。我只知道,贤斌最对不起的是陈明先。1994年贤斌跟明先结婚,1999年贤斌入狱,2008年贤斌出狱,2010年贤斌再入狱,16年来贤斌在监狱外的时间只是个零头,其中还包括他不在明先身边的日子。而可怜的圆圆,更是几乎没享受到父爱。对于父母,贤斌没能尽到一个传统中国人的孝道,何况上次坐牢期间他的母亲去世。
不过,好在贤斌有着贤惠妻子的坚强支持。这肯定是贤斌最大的幸福,也是他最强大的精神支柱。好在贤斌的父母(现在只剩父亲)有别的儿子照顾。好在圆圆有很多叔叔、伯伯照顾。因此,我为贤斌欣慰,贤斌还是非常幸运的,甚至是“最幸运的”(莫之许语)。
贤斌不像刘晓波、高智晟、胡佳那样拥有强大的国际影响力。贤斌只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贤斌上次入狱前还是传真时代而非网络时代,且他这次出狱时间太短,所以他的影响本来主要还是在传统民运界。维权界虽有些人听说过甚至较了解贤斌,但毕竟只是少数。然而20多年来贤斌各方面的积累,使他的朋友们不甘于他再次失去自由这个事实。我从没见过如此感人的情景: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的人们,自称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在坐牢。
贤斌坐牢了,第三次。但贤斌已创造了一个奇迹,虽然我宁愿看不到这个奇迹。
对于民主运动和维权运动统一到公民运动的趋势,贤斌看得清清楚楚。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贤斌在出狱一年半的短短时间里,付出了大量的汗水。贤斌知道哪儿有危险。贤斌知道需要有人担当。贤斌自己顶了上去。贤斌的勇气令人肃然起敬。贤斌的牺牲令人撕心裂肺。
贤斌这次出事,作为挚友的康玉春至今未发一言。我私下问过他,他说他的感觉是:扼腕。而杨海,已用他的方式作了最好的回答。欧阳懿,则使用了“撕心裂肺”这个词。
陈卫说:“贤斌不是一个理论家,他的政治追求来源于他的良知和常识感,所以他从来没有豪言壮语。他是用行动来诠释人生的,所以他是一个走在路上的人,不过他走的道路异常艰难和危险。”贤斌之所以赢得那么多人的心,恐怕跟这一点有关。
我跟贤斌曾经两次擦肩而过。但是,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贤斌,你走过的路,我会继续走下去,更多的人会继续走下去。因为,有那么多的人说:
“我是刘贤斌。”
2010年8月16日初稿,8月22日修改
《议报》第430期,2010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