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看到电视镜头中舟曲县城被混浊的泥石流冲毁得满目疮痍的时候,有谁会想到上世纪50年代的舟曲原来却有另一番多么绮丽而安宁的田园风光。
一、从前人怀念的舟曲令
据《舟曲县志》记载:“上世纪中叶前的舟曲县,境内雨水充沛、气候温润、森林茂密、植被丰富,滔滔白龙江(岷江上游主要支流)横贯县域全境,宛如一条飘逸的哈达将舟曲的山川打扮得十分秀美,素享‘陇上小江南’之世代美誉。”
“舟曲山地,层峦叠嶂,万山皆翠……上世纪50年代县境森林覆盖面大,山清水秀,生态环境平衡,空气清新湿润……”。而且,舟曲县面积3000平方公里为上海全市之半,全县人口才区区13万众,地广人稀外加绿色植被覆盖,非常适合人居。
“舟曲,背靠千里岷山,面临白龙江水,风光奇秀,景色壮丽,物产丰饶,气候宜人。境内层峦叠嶂,翠色连天;水流宛转,碧波映彩。有飞瀑流泉,有古刹名寺,远尘嚣之污染,近自然之风情,天高云淡,山重水远,实乃藏域之江南,人间之仙境也。”
在舟曲,真正造成大面积的破坏是近50年的事,也就是“解放后”中共新政成立不久之后才有的事。1958年“大跃进”时期,这里的森林资源开始遭到掠夺性破坏。据统计,从1952年8月舟曲林业局成立到1990年,累计采伐森林189.75万亩,许多地方的森林成为残败的次生林。加上民用木材和乱砍滥伐、倒卖盗用,全县森林面积每年以10万立方米的速度减少,植被破坏严重,生态环境遭到超限度破坏。尤其经过“大跃进”、“学大寨”等一系列“与天斗,其乐无穷”之瞎折腾,再经过度砍伐森林、过度放牧等一系列对大自然的无节制索取,舟曲县自然地理生态遭到反复摧残,最终弄到山川裸露、水土流失,洪涝、滑坡、泥石流年甚一年……据2005年12月28日《兰州晨报》描述:进入新世纪,舟曲县滑坡地带发展到43处,泥石流隐患地带发展到86处。
长达半个世纪以牺牲生态、透支资源为代价的滥砍滥伐,不但没有引起地方党政部门的重视,而且还得到上级 “有关部门”的“充分肯定”:“我们舟曲过去为国家贡献了上百亿立方的木材,为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二、舟曲外围野蛮的黄金开采已为泥石流、环境毁容埋下伏笔
近二、三十年里,以甘南州玛曲、舟曲等县的黄金开采业为基础,推动着中国的黄金产量的不断增加。舟曲和两当,属于西部的产金大县,白龙河流域、西秦岭延伸带号称亚洲第一大金矿。从2009年开始,中国超越南非、澳大利亚、俄罗斯,连续三年排名全球黄金产量第一。许多人会纳闷,较之南非、澳大利亚、俄罗斯诸国,中国并不是一个黄金资源大国,而且中国的金矿品位低,开采价值低,何以能跃上全球黄金产量最多的国家?个中的秘密,就是中国大力推行一种工艺简单、投资少、建设周期短,成本低,在中国提炼品位低至每吨矿石含0.5克金还能赚大钱的炼金术……“氰化钠堆浸提金术”。这是由美国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发明的、源于1900年前美国盗采黄金的流贼们采用的提炼术:偷采金矿的盗贼将矿石碰碎后,放在桶里,一吨矿石加1公斤氰化钠,把黄金从矿石浸泡出来。于是,中国甘南州玛曲、舟曲等县普遍采用这种廉价但耗费大量矿石的剥采术而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
南非、澳大利亚、俄罗斯、加拿大等国的金矿更多,为什么不推行这种艺简单、投资少、建设周期短,成本低的炼金术?原因很简单,他们深知这种炼金工艺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地质损毁。而且用这种工艺从贫矿中提炼1克黄金,要用100至300克的剧毒化学物氰化钠。故此,美国只容许在环保部门的严密监管下建立试验场。所以在这种高标准的环保要求之下,矿主们知道用氰化钠堆浸提炼低品位金矿发不了财,一旦发生泄漏污染,会破罚到破产,因此,他们的商人不敢轻易冒险采用这项高危工艺。然而在中国,不论是“有关部门”,还是个体商人,却敢于牺牲环境和人命,敢于大量开采低品位贫矿,敢于大规模采用剧毒的氰化,敢于大范围采用污染严重的堆浸工艺而取得“成就”。因为它在为中国“GDP”的增长做出贡献的同时,也能够依靠氰化钠炼出无数富翁。
于是,在中国的金、钼、铅、锌跃升全球产量第一的背后,是中国特色的杀鸡取卵。“GDP”增长的代价是九百万平方公里的山河水土,贻害的是十四亿人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而卵的利益,只是让少数既得利益者富得流油。
黄金等矿产被我们用破坏的方式从大地上掠夺走了,留下了灾难和贫穷却要由许多无辜的生命来承担。这个图景隐隐约约折射出这个时代的阴影:财富伴随着富人们或移民或穷奢极欲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留下一个破败的山河和灾难贫穷的现实来让我们去哀悼,然而我们在哀悼的同时,还有多少忏悔的勇气重建一个美丽的家园?
二、领导意志之下的“穷折腾”
由于中国的体制上的集权特点,一个地方的经济决策,往往是第一把手说了算,根本不用经过议会的集体讨论或专家的充分论证,等到一种决策被当成政策或方案下达各级执行的时候,民众往往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更谈不上有资格参与意见甚至质疑的权利。北京城在“解放后”当时准备大兴土木的时候,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心血来潮地大手一挥,对旁边的随从说道;“将来从这里一眼望去,我们要看到遍地烟囱!”他的一句话,就使围绕天安门周遭的城墙悉数拆除了。
近十来年许多地方的经济发展也是每一届的第一把手为了显示自身政绩的穷折腾。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拆的前任的政绩,建起自己的政绩”。由于官员的目光短视和规划的随意性,就造成城市的路面年年挖,前面的前任在铺路,后面的继任者却在挖路。而双方都在高喊,为人民造福。房屋则是建了拆,拆了建,建了再拆。反复拆建,反复折腾。如此穷折腾,领导不在乎。有了项目,钱才能源源不断的流进既得利益者的腰包。前几年据报道,杭州古墩路往北至三墩镇的延伸段路面,更上演了一出“先垫高一米,再挖平一米” 的蹊跷整治闹剧。市民将这种穷折腾现象斥之为“一条马路年年修,一个水管月月挖,一根路灯届届换,一群流氓在折腾。”
据2010年3月17日《京华时报》报道,武汉市洪山区某小区400多套三层联排别墅建成不满5年,部分房屋尚未装修入住又因该地块将由地产商进行商业开发而兴建高楼。许多小区住户搞不明白,刚建的房子还来不及住进去,怎么又要拆掉。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块地升值了,拆了别墅盖高层,多出来的土地就可以卖更多钱。这说明不仅仅是规划短视的问题,同时也是利益驱使的必然结局。
这些年来,大多数城市的拆迁都打着公共利益的旗号,而得以风卷残云、所向披靡。试想,倘若房屋产权人拥有足够“说不”的权利意识,那么,除非出于自愿,任何部门何以有权力强拆?眼下各地还会发生那么多拆迁暴力和悲剧事件吗?
再回头看舟曲的折腾不也是如此吗?如果舟曲当地的民众对政府的开采和改造计划有参与意见的权利,那种透支自然资源的滥砍滥伐和污染地质环境的政府举措还有可能以“经济发展”的名目开展下去吗?政府缺乏民本意识,而民众又缺乏监督权利,这就造成了国家矿产资源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双重损害。
三、为什么加拿大地方政府无权挪动一棵树?
很多年前,读到一篇在加拿大生活的华人手记。文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见闻。一个小镇的路口有一棵老树,但随着道路的改建拓宽,那棵老树几乎变成了路口的拦路虎。镇政府准备将那棵老树迁移。但镇上的居民知道后,许多人意见都很大,认为那棵老树陪伴了小镇居民这么长的岁月,已经变成了这个镇的一部分象征,但其中也有部分人是支持迁走的。由于镇上的人意见纷纭,迁移的事就一时陷于僵局。于是,镇政府决定采取投票表决的办法来决定那棵老树的未来命运。一日,被居民选出的代表集中到镇政府去投票表决。票决的结果是树不能搬迁,这样一来,镇政府只好就此作罢。镇长大人在民意的否决面前也无法独断专行。因为民主的程序实际上等于有超越领导人之上的权力构成。正如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曾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哲言:“政府不能解决问题,政府本身就是问题。”
议会制度最先来源于英国,英国议会被誉为“议会之母”。英国在率先创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同时,又率先创建了一套与之相适应的宪政制度,这就是以议会为实质性部分的议会制。英国议会对政府行使监督权主要通过四项制度体现出来。一是质询制度。议员在议会会议期间,可以就政府的施政方针、行政措施以及其它事项,向政府首脑或高级官员提出质疑或询问并要求答复的活动。二是弹劾制度。不论是对政府高级官吏还是议员均列入可弹劾对象,并追究其法律责任。三是不信任投票制度。如认为内阁成员或全体有违法失职、政策错误或措施失当等情节并对此深感不满时,议会可以通过谴责政府某项政策的决议案来否决政府的议案,或对其议案做重大修改。四是调查制度。这是一种为了监督政府工作,由议会组织专门机构对国家机关进行调查了解和确认某种事实的权力。这种调查在英美等国的政治生活中是司空见惯的。
最近有一条令人眼前一亮的消息是,连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中一员的越南现在也开始了政治体制改革的进程。据2010年6月19日新浪网报道,越南的国家立法机构——国会在2010年6月19日投票表决中,否决了预算总额为560亿美元的南北高速铁路项目。这可以说是越南民主进程中的一次标志性事件。此事件的最大意义在于彰显了越南国会在发挥监督政府权力的过程中,首度对政府作出了说“不”的真正作为。
所谓南北高速铁路项目议案是指越南2035年建成一条连通首都河内与南部商业中心胡志明市的高速铁路,时速300公里。两座城市相距大约1570公里,眼下单轨铁路单程运输需耗时将近两天。这一项目所需资金相当于越南去年国内生产总值的将近60%。但这项投资“风险非常大”,而一般民众会更希望政府专注于应对医疗保障、供电等更为迫切的需求。
越南国会里近500名代表中有90%以上是共产党员,其中非共产党员代表仅43人,理论上票决通过似乎问题不大,但在参加会议的493名国会议员中,只有209人投票赞成该项目。
对此,越南华裔学者黎明远指出:“越南国会能够有今天的作为,除了自身的努力,更是越南共产党自身不断进步和宽容的具体体现,否则不可能出现这样令全世界关注的事情。”
而比照中国的情形,中国人大常委会的橡皮图章却丝毫撼动不了政府官员的大小决策。“人大”会议几乎成为漂亮的摆设。中国为什么总是制造日甚一日,年复一年生态灾难,很大程度上是各地政府的决策变成了领导个人意志的体现,民间戏称为“领导经济”。 于是乎就有了任意对城市建筑建了拆、拆了建的重复浪费市政工程。对于领导来说,虽不过是拍拍脑袋,一句话说了算的形象工程,但对于民间来说,则往往成为苦不堪言,不胜其扰的心碎工程。
在政治纲领和口号决定一切的中国社会,人们对生态保护的意识就成为次中之次的事了。回首舟曲在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大动干戈的折腾历史之前,那里曾是水草丰茂、山林葱翠的陇上江南,而如今,舟曲被大逆不道的人为折腾后,陇上江南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毫不奇怪,这是大自然对人类长期以来“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的恶性报复。据官方最新统计,甘肃舟曲泥石流死亡人数已上升到1254人。是谁制造了巨大的生态灾难,却要让黎民百姓去承担生离死别的痛苦?如今在发生灾难后,官方只是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灾情本身,而对引发灾难的真相却刻意回避追问的责任。纵观2010年中国大地上的屡屡天灾,有多少不是因缘于人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泥石流淹埋的,不只是真相,还有多少大小官员的贪婪无度、急功近利和鼠目寸光。假如我们总是习惯于不去追问这些引发灾难的真相,那么,对于近三十年高速发展中不计后果、杀鸡取卵似的掠夺性资源开发和违反自然规律的人为摧残,也许,大自然的报复才不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