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延安时毛泽东的情人吴莉莉后下嫁国民党军人张研田,中共建政后随夫去了台湾。张研田曾任台湾农学院院长,台糖董事长、兼职经济部政务次长,对台湾土地改革有杰出贡献,逝于一九八六年。有关其妻子吴莉莉曾赴延安结识毛泽东的秘闻,张研田留在大陆的长子张依群曾有记述。

我的父亲朱亚英是一个国民党的起义将领,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判处死刑,缓期执行二年。直到「文革」末期,特赦最后一批在押的国民党县团级以上人员时,才把他释放出来,安排在河北省邢台劳改农场就业,月薪三十二元。后来经过我们子女上诉,找到有关证明人作证,在一九八○年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认定这是一起错案,恢复了他的起义人员身份,安排在北京市人民委员会任工作员和北京市人民政府的参事,月薪五十六元。

父亲回到北京时,已是一个瞎了一只右眼、半身不遂的七十四岁老人,生活不能自理。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我和妻子,一个两岁的儿子)挤在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实在无法容纳父亲。只好把他安顿在北京东郊管庄的一家农户,答应把他的全部工资交给人家,这家人才肯照料这样一个瘫痪的老人。我又用退还给他的没收财产费(折合人民币二千多元),给他买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供他解闷度日。平时我每周骑车从城里到管庄看望他一次,从家里做些他爱吃的饭菜,如饺子、红烧肉、炸酱面等,给他解解谗,再陪他聊聊天,略尽一点子女的心意。

回忆儿时认识的张伯母

一九八○年十月的一天,我正和父亲一块看电视,一边聊天,他对我述说了一件往事,我终生难忘。

那天正好审判「四人帮」的江青,江青出场后,态度十分嚣张,桀骜不驯。父亲看了,感叹道:「中国落在这么一个女人手里,老百姓不倒楣才怪。要是换了吴莉莉,中国这段历史可能要重写了。」「爸爸,您说的这话是甚么意思?吴莉莉何许人也?她怎么可能改变中国的历史,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还记得你张伯母不?」

「记得,当然记的。她不是妹妹的乾妈吗?小时候,因为她长得美极了,我们都叫她天下第一美人。」

「她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张伯伯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咱们两家走得很近。你妹妹小时候长得活泼可爱,她特别喜欢,就收下做了乾闺女。你母亲病死后,又是她给我介绍的续弦,也就是你的继母王慧敏。所以你张伯母和咱们家的关系不一般。」

父亲说的张伯母就是吴莉莉,毛泽东的情人。

我的眼前马上显现了张伯母的形象。

张伯母有着中等偏高的身材,皮肤白皙,有对大而有神的眼睛,对人态度冷漠,不大爱说话,她有一头波浪飘逸的卷发,常常穿着一身将校呢的军装:上身是紧身夹克,下身是马裤,足蹬长统马靴,右手食指上晃荡着一个钥匙链,那是她开的吉普车钥匙。那时在众多身穿旗袍、浓妆艳抹的国民党官太太中,她显得「鹤立鸡群」。当时小汽车还很少见,但张伯伯是胡宗南手下中央军校第七分校的政治部主任,自然有办法给她弄来车子。

在她的身上,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常使人迷惑,给我的印象很深。比如说,当时我母亲病重,我们家便由王曲搬到了西安,以便就医。那时我才是个小学二、三年级的学生,父亲却把我送到王曲的国民党军官子弟学校中正小学住校,这也是张伯母所支持的。

她对父亲说:「亚英兄 ,你放心。星期天就让孩子来我家过,我给他改善生活。」

张伯母见到我便问:「汉生,学校的生活好不好?吃得怎么样?」

我回答:「一点也不好。吃的是黑面馒头和咸菜,馒头都馊得发酸了;老师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她一本正经地教训我:「住校就是为了让你从小得到锻炼,能吃苦耐劳,适应集体生活。一个小孩子不能娇生惯养。」

过了没一会儿,她又问我:「汉生,你没发现我们家里有甚么变化吗?」

「没有。」

「你看看,我们家屋里全都铺上了地砖,这样就乾净漂亮多了,小孩子应该培养观察力,你怎么连这么明显的变化都没发现!」

她对我教育很严;自己却追求生活的舒适和讲究(在抗日战争时期,一般的住房都是土地)。

这就是张伯母的为人。

思想激进与史沫特莱去延安

父亲开始和我讲起了张伯母的故事。

张伯母原名叫吴宣晨,也叫吴光伟,吴莉莉是她的艺名。她是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的学生,张伯伯叫张研田,是她北师大的同学。

后来,她去美国留学,思想激进,认识了海伦.斯诺和史沫特莱等人。「七七事变」后,她回国参加抗日,就和史沫特莱一起去了延安。在延安时期,她在「鲁艺」自编、自导、自排、自演了高尔基的名著《母亲》,引起了轰动。

后来史沫特莱觉得延安的生活太单调,就建议毛主席在延安推广交谊舞。徵得毛同意后,在延安城郊一所废弃的基督教堂里办起了跳舞训练班。老师就是史沫特莱和她的翻译年轻貌美的吴莉莉,她是一个离过婚的老练演员。

毛主席经常来到史沫特莱的窑洞,在这里史沫特莱对他进行采访。吴莉莉也是须臾不可或缺的翻译。他们一谈就是几个小时,一整天,有时吃饭也在这里。他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从革命,抗日,苏联、美国、德国到浪漫主义的爱情,英国诗人济慈的诗……毛是个诗人,文学家,浪漫主义者。「精神上十分寂寞和孤独」,吴莉莉作为一个外国文学的爱好者,给他介绍和讲解了济慈……

作为翻译和舞伴,她和毛泽东就这样相识了,很快两个人就恋爱了,双双堕入爱河,并且打得火热。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贺子珍的眼睛。有天半夜,毛主席来到吴莉莉的窑洞。贺子珍跟踪而来,这下可捅了大漏子。

据史沫特莱说,她上床睡觉的时间不久,忽然听到隔壁吴莉莉的窑洞门前响起了熟悉的毛的脚步声。接着,像猫一样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史沫特莱冲进了隔壁窑洞,看见毛坐在吴的炕头挡住妻子的拳头。贺子珍站在一边,对毛大叫大喊,毛默默地承受了她一阵子责备,然后给了她一记耳光,要她停止。于是,贺子珍冲向缩在墙角的吴莉莉,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手指甲抠她的脸。史沫特莱过来干预,贺子珍开始大骂史沫特莱,说她是帝国主义分子,在这个革命根据地败坏了共产主义道德。史沫特莱反驳她,说她不配当中国共产党主席的夫人,并且给了贺子珍一个耳光。这时,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愤怒欲狂的贺子珍拔出手枪,要射杀吴和毛(此事只是当事人吴莉莉所说,史沫特莱并未提及,故史料不全,难以确定)。此时史沫特莱指责贺子珍说,你出于疑心和嫉妒而攻击革命领袖,犯下了反革命罪行。最后只好由毛的警卫员把贺子珍强行拉走。一路上都有人偷偷观看,议论纷纷。

吴莉莉被送出延安内幕

这件事发生后,毛和贺的婚姻彻底破灭了,很快就把她途经西安送往苏联,治疗「精神病」。吴莉莉也无法再在延安待下去,被强行送往西安。这里有两种说法:一个说这是中共中央的决定,毛当时也无法违抗,只能在临别时,温柔地捧着吴的双颊,充满柔情地说:你是好女人,但不适合搞政治……二人洒泪而别;另一说法是:周恩来怀疑吴莉莉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派来的战略情报人员,危害极大,就和叶剑英派人强行劫持了吴莉莉,把她送往西安,不让她再和毛见面。吴莉莉到了西安之后,自然受到国民党特务的注意,拘捕了她。但在此时,一直追求她的大学同学张研田,已经当上了胡宗南第七分校的政治部主任。把她救了出来,两个人结了婚。

婚后二人生了一个儿子张小芒和一个女儿张小菲,但感情一直不好,吴莉莉根本不爱张研田。他们的夫妻关系很奇特:虽然在人们面前,夫妻二人卿卿我我,亲密和谐。但是一关上家门,就形同路人,谁也不再理谁。就连张研田在外面终日和两个歌女鬼混,吴莉莉也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吴莉莉一九四九年从成都去台湾

吴莉莉始终不能忘情于毛泽东。往往在吃饭时,她会站起身来,举杯高呼:「为那位北方的伟人祝福!」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有一次她与闺中密友雷锦章(其夫原西北大学校长张光祖,也是吴莉莉在北师大的同学)闲谈,吴莉莉始终认为中国民主自由的希望在毛泽东的身上,一谈起「北方的那位伟人」竟然泣不成声,连手中的的烟卷熄灭了,烟灰跌落在白锻子旗袍上都不知道。后来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张研田一家在成都,和张光祖家同住在一个大院里,后来张研田带着两个孩子坐飞机去了台湾,吴莉莉竟然拒绝前往,躲在了好友雷锦章家,张研田到台湾一个月后,有一天,一队国民党士兵突然闯入张光祖和雷锦章的家,从卧室的大衣柜里把吴莉莉揪出来,她虽然竭力挣扎,哭哭啼啼,最终还是被强行拖上汽车带走,送到了台湾。但是,吴莉莉在张家却留下一个手提箱没有被拿走,其中就装着毛写给她的四十多封信件和那本有毛亲笔题词的线装书《聊斋志异》。

毛送了四十多封情书给吴

毛对吴莉莉是一往情深,可能吴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就是在吴到了西安之后,他还不断派专人去西安,前后送来四十多封书信给吴。其中不乏缠绵悱恻的诗词和一套毛最爱读的线装书《聊斋志异》,封面上亲笔题词:「润之赠吴莉莉」。据说,吴莉莉离开延安后,毛十分痛苦,有很长一段时期,心情不好,郁郁寡欢。直到康生又给毛介绍江青,取代了吴莉莉,毛的情绪才恢复正常。由此内心中郁结了对周恩来的极端不满,结下了个人恩怨。这也是他不断整治周恩来的原因之一。

\”解放\”后,毛专门派人来找张光祖和雷锦章夫妇,把那些书信收走了,并严词警告:「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雷锦章很喜爱毛的那些情诗,曾悄悄抄录了一份,把它们和那本有毛亲笔题词的线装书《聊斋志异》深藏了起来。他们的孩子张宗爱小时候曾经读过,印象颇深,便向母亲索取,但雷锦章怕他惹事,只是答应,将来他长大了,可以把这些东西遗留给他。可惜经过「文革」和各种动乱事变,这些珍贵的革命爱情文物早已不知去向。

我听了父亲的这段述说,当时心中很不以为然。我确信吴莉莉和毛主席谈过恋爱这是事实。但说是因为周恩来把吴赶走,并由此结下毛、周之间的个人恩怨,以至“解放”后毛不断地整周,我不相信。我认为这件事肯定是党中央的集体决定,而毛批判周,是出于政治观点和政策上的分歧。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怎能为个人情爱而和亲密战友结下死仇呢?另外,如果假设当初毛泽东和吴莉莉结了婚,吴当了「第一夫人」,就因为她曾留学美国,比较亲美,就会影响到毛泽东不会搞亲苏的「一边倒」和抗美援朝运动?简直是荒诞不经。

我当时就和父亲争论起来,说他这完全是唯心史观,世界观没有改造好。

父亲感叹道:「你小孩子,懂得甚么?」

「我都三十多岁了,经过这么些年党的教育,我是个马列主义的历史唯物论者。」

父亲苦笑了笑,再没说话。

吴莉莉与丈夫张研田的下落

一九九二年,我随中国电视艺术代表团访问台湾,曾托我在台湾的表弟陈良打听张研田夫妇的下落。在「文革」时期,我有一次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一个消息,提到张研田是当时台湾驻日的「亚东关系协会」理事长。

后来,表弟陈良告诉我:张家人丁凋零。张研田夫妇均已过世,他们的儿子张小芒也死于帕金森病;女儿张小菲现在美国,是一位经营中药材的富商;吴莉莉的死,好像是在毛逝世的前一年,她今天如果还活着,应该有九十六岁了。

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历史,不知为甚么,我忽然觉得当初父亲的看法,不无道理。

(注:贺子珍大闹窑洞,是否要用枪击毛与吴这一情节,系吴本人所言,恐为片面之词,为准确起见,建议读者参阅彼得·兰德的《走进中国美国记者的冒险与磨难》,李辉、应红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二OO一年。)

原载《开放》二OO七年第一期

附:俞梅荪关于本文作者朱汉生介绍:

2010年2月27日,在北大校友春节联谊会上,一位老校友热情地把我介绍给身旁的校友。这位校友取出《多面人生》(反右回忆录38万字,香港文艺出版社2009年大陆版)说是,原本要送给俄语系图书馆的。我收下发现,他原是俄语系二年级学生右派分子朱汉生,此书介绍他1949年5月加入共青团,曾任支部书记和总支宣传委员,1957年成右派分子而被开除团籍,在京西大台煤矿当了19年矿工,井下作业九死一生,又惨遭炼狱;“改正”后重返文坛,著有多部长篇小说和两百余篇文章,多次获国家奖;曾任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编辑出版部主任等,现已离休。(俞梅荪:《北京大学反右幸存者校友在春节联谊会维权请愿纪实》网上文)

── 原载 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