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4日铁流来电邀请我出席欢迎作家谢朝平回京餐叙会,我因患脑梗在家休息不能参加,十分遗憾。昨天从网络上获悉辛子凌,郭道晖、杨继绳,孙培旭等人就新闻自由做了精彩论述,特别是老作家铁流见义勇为,从他多年辛苦所获积蓄中慷慨捐赠人民币一百万,成立“铁流新闻基金”,以促进新闻立法。当时提取五千元赠因著《大迁徙》一书遭受迫害,身陷牢狱的谢朝平,令人十分振奋。

新闻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被认为是政治改革的突破口。在写入宪法的公民各项权利当中,言论、出版自由可以说是首要的。基本的。马克思说过,没有出版自由,其他的一切自由都成了泡影。就是按照中共的话语,人民连知情权、表达权都没有,如何实现其参政权、监督权。宪法规定的“一切权利属于人民”是一句空话。

台湾从一党专政演变为宪政,还政于民,也就是从蒋经国开放报禁党禁开始。中国大陆从949年建政以来,起临时宪法作用的《中国人民政协共同纲领》以及后面的四部宪法当中,均将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等写入宪法,然而至今没有得到法律保障。

1955年胡风的数万言上书和私人通信被列为反革命案件罪证。涉案获罪者上百人。1957年因响应毛泽东助党整风发言批评而获罪,被划为右派。铁流作为50年代新中国工农出身的老记者,就是受害者之一,仅因为一篇说真话的小说,整整蒙冤23年,直到1980年才得平反和改正。到1966年起的文化大革命更是大兴文字狱,成为秦始皇“焚书坑儒”的翻版,全国因言获罪,惨遭迫害的更以千万计。

文革结束之后,人们痛定思痛,对文革以及反右等历次政治运动进行反思,总结教训,认识到必须进行改革,建立民主法治的现代化国家。1979年当时的中宣部有制定新闻出版法,以追惩代替预防之议,连一时左倾整人的周扬,也已幡然悔悟,赞同这一主张,但却遭到陈云的否决。他说,我们过去同国民党的斗争,是钻了国民党的空子,它取代了一个刊物,我们再办一个,我党的宣传从未中断,因此我们掌权,不能再开这个口子(大意)。

这一年,不但新闻立法未能制定,反而中共发布十号文件,取代民间刊物,一批民运人士被捕入狱。

由于我在《读书》1979年第9期上发表《论“言者无罪”》一文被认为与“中央唱反调”,公安部领导找我去谈话,给予批评警告。

1983年周扬在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大会发表《人道主义和异化》的讲话,遭到胡乔木的不满。胡绩伟、王若水因在《人民日报》上刊登这一讲话,被解除正负总编辑职务。后来胡绩伟以全国人大常委的身份主持起草《新闻法》,这一草案多次举行研讨,征求各方意见,本人有幸出席陈词。不幸胡乔木、邓力群将起草权夺取,真正体现新闻自由,深受各方欢迎的胡绩伟草案胎死腹中。

1985年我接受香港《镜报》主笔林文采访,发表了有关政改的是一个问题,被公安部党组认为发表错误言论上报中央,遭到调离群众出版社社长、总编辑职务,立即离休处分。1989年3月又因与四通研究所曹思源共同主持修改宪法研讨会,我所主持的法制与社会发展研究所(挂靠首钢)遭到北京市委立即解散处分。

六四事件之后,我被开除党籍,决定书上竟有“宣传资产阶级自由化观点,再一次演讲中胡说‘没有出版自由,其他的一切自由都是泡影’等字句。经我指出此系马克思言论,虽然在决定书上删除了我这一“罪错”,但仍然开除我的党籍。与此同时,中国政治学会、中国法学会相继解除我的领导职务。我所写的《权力与法律》和《谈风集》两部书稿,原已由黑龙江出版社和湖南文艺出版社分别出版,并且已排出清样即将付印,而在六四之后均被封杀。

特别是中宣部有一黑名单,禁止国内媒体发表文章,我亦忝列其中。最为要命的是,该禁令没有期限限制,等于无期徒刑,以至于二十年来我的一文章,均未能在国内发表。一个党的宣传部竟有违宪剥夺一个公民的言论自由,这也是中国特色吧。

我以上种种言论被剥夺的经历证明,不经过斗争而会自动获得言论自由是不可能,而且过去的抗争例如上书、启蒙,似乎效果不大,而且进步过程也过于漫长。所以我支持铁流对谢朝平案件进行维权,设立新闻基金等方式。言论自由的获得,我观察到,作诗的功夫在于诗外,通过维权运动推动更大。铁流做的这些事情,就是例子。我也很赞同杜光教授,启蒙与维权并举。

令人忧虑的是,这一些年来党政领导人多次宣扬要政治改革,但在维稳的体制之下,以言治罪的事件变本加厉,有增无减。08宪章起草人刘晓波被判刑十一年。最近的温家宝总理又宣扬有必要政治改革,是否当真,其中一项标准是实现新闻自由,结束“以言治罪”,平反这方面的冤假错案。这是一个试金石。

改革已死,我很赞同这个政治判断。而且我认为,改革不是死在1989年的屠杀血泊当中,或者经济改革的惨重代价之中,而是死在一开始。1979年理论务虚会闭幕式上,邓小平宣布了四项基本原则,坚持党的领导,我就认定了改革之死,政治改革不会有。作为第一批的改革推动者,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马当活马医。可是我们明白:改革一出生不会有,就死了。所以我今天还坚持“没有出版自由,其他的一切自由都成了泡影”,是因为建设公民社会本身,言论自由同样是根本的,基础的。政治改革不会有,我们就必须建设公民社会,护住社会,避免未来发生革命,动荡太大。留着“社会”交给未来。

2010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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