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十多年前,中国官场流传如此一段黑色幽默故事:

话说负责农业的国家领导人万里,在走遍中国农村时,回京汇报。他说询问农民农村缺些什么时,得回来的答案是:「样样不缺,唯缺陈胜、吴广﹗」

只要有初中历史程度的朋友都知道,秦朝末年,苛政猛於虎,民不聊生。陈胜和吴广,就是那两位在大泽乡带头「揭竿起义」的农民领袖,打响了反抗朝廷暴政的第一击。中国农民如此回答万里,无疑是讽刺农村生活艰辛、官僚贪污腐败。

《农民调查》讲真话 预见遭禁

但可惜中国农村并没有因为这段故事而得到多大改善。几年前,作家陈桂棣和吴春桃两夫妇为纪念农村改革三十周年,特地走到「包产到户」的发源地安徽,看看和写写农村生活得到怎样的改善。但结果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光景,而且走的地方愈多,便愈觉触目惊心,结果便写了《中国农民调查》这一部「报告文学」作品,誓要揭露农村社会里种种的不公平现象。

我有一位在大学教授中国农村经济的朋友,他说当自己第一次在国内看到并翻阅了这本书时,第一个反应是要第一时间入货,因为他知道这本书一定会被政府查禁;并一次过买了很多本,好让后来可送给「有心人」。结果,他果然料事如神,书真的被禁。但书写得实在太好,太过令人动容,於是名声不?而走。最后,多得翻版商的恩赐,书本被「老翻」得遍地开花,再加上因为是翻版,於是售价平了足足一半,令他不禁要「?心口」,但当然,这也是他毕生人之中,最快乐的一次「?心口」了。

书末提到很多解决方案,但我那位农村经济学者朋友却说,当中很多其实政府早已讨论过,但最后还是发现难以实行。对於两位基层作家,在这一点上本来便不应苛求。

中国政治和改革的艰难,我想,《我向总理说实话》的作者李昌平最知道。他原本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抱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誓要配合中央的政策方针,改善农民生活。但他随即发现,在极度扭曲的官僚体制之下,中央很多政策都被视为「儿戏」,没有得到落实,结果忧愤交杂,他毅然上书当时的总理朱鎔基。这封4000字的长信,词情并茂,令中央也为之动容,旋即派出工作组深入当地考察,看到李昌平所言非虚,甚至比起信中还要严重。

如果这是一套电视剧,结局多会是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就像周五晚的肥皂剧《溏心风暴》一样。但中国官僚的积习远比大家想像到的顽强,一个得到总理注视的清官,最后竟被地方官僚排挤走,包青天令黎民沉冤得雪的桥段,毕竟只存在於戏曲当中。就如最近中国「爱滋病良心」高耀洁医生的一样,即使得到胡锦涛、吴仪等国家领导人的注视和认同,亲自批示容许出国领奖,但在地方仍然遭到软禁一样。

博士化身打工妹 一字一血泪

说了这么多农民,也该说说工人。我的一位旧同学,科大的潘毅,不愿把有血有肉的工人处境和遭遇,化约成一连串的统计数字,於是毅然乔装女工,混进深圳一家工厂打工,与一众「工厂妹」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设身处地了解她们的生活,面对的权力关系、欲望与认同、疼痛与梦魇。最后写成《中国女工——新兴打工阶级的呼唤》(Made in China: Women Factory Workers in a Global Work Place)一书。(话时话,她的样子又真的长得很像工厂妹。换转是我,就算肯做,这样肚满肠肥的体态,笨手笨脚的一举一动,不消半刻便会被人认得出)

今天大家都把中国看成是「世界工厂」,并以此为傲,当作是「大国崛起」的基础。但在堆积如山的商品、水浸国库的外汇收入之外,那些女工离乡背井、仿如二等居民般缺乏保障、把原本闪亮的青春消耗在幽暗的车间、为全球资本提供廉价劳动力的背后,有的是无尽之辛酸。潘毅为她们撰写了青春的輓歌,其着作击败世界各地80个对手,夺得社会科学界世界级权威C. Wright Mills奖,令她成为1964年奖项创立以来首位亚洲得奖者。

最后,如果想超越情感,较为平实的了解中国经济改革的轨,可参考这方面的大师Barry Naughton,其2007年最新力作The Chinese Economy: Transitions and Growth;又或者吴敬琏的《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最近前俄罗斯叶利钦逝世,重新勾起俄式「震荡治疗法」(Shock Theraphy),与及中国式「摸石头过河」经济改革模式的对比和争论,这两本书都能为读者提供一些有趣的观点和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