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中,身为中国文学评论界“黑马”的刘晓波,发表了相当多的言论,也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当时与刘晓波同样身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杨建利,自然注意到刘晓波这号人物。

在认识刘晓波前,杨建利印象中的刘晓波是个“参加校园沙龙活动,很多年轻学子都非常愿意追着他的演讲,已是大家关注焦点的年轻中国知识分子”,虽然都在师范大学,但杨建利攻读的是数学硕士,刘晓波则念中文博士,领域不同,两人的友谊尚未建立。

杨建利认识刘晓波的时候,刘晓波已从美国毅然回到中国,投身学运。由于刘晓波公开、激烈的言论,中共当局对他相当关注,海外的中国留学生认为刘晓波的处境非常危险,随时可能会被逮捕,因此拟了一份邀请函,希望邀刘晓波回美国避避风头。

当时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攻读数学博士的杨建利,决定回中国参加89民运,因此肩负起为刘晓波送上邀请函的责任。杨建利回忆,那天约是1989年5月20日,戒严令甫颁布,刚回中国的他很快地同刘晓波见了面,并递上邀请函,只是当时的刘晓波护照已被没收,正被中共当局随时监视着,自觉肯定离不开中国,但同时他也不想离开中国,希望与学生坚持到底。

当时准备与一些朋友发动知识分子大绝食的刘晓波,询问杨建利愿不愿意加入绝食行列,杨建利欣然答应,并约好6月1日到广场展开绝食,只是在联络相当不便的1989年,大家都没有手机,连打电话都得透过公共电话,加上当时每个人都处在比较谨慎的状态,因此与刘晓波分手后的杨建利,依约定在1日前往广场时,才发现没有绝食活动,也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当杨建利发现活动因为6月1日是儿童节而决定推迟一天时,隔日再度前往广场的杨建利,已见到坐在纪念碑下的刘晓波、侯德建、高新、周舵四人开始绝食了。

“他们被学生包围住,我争取了半天,还是无法进去加入他们的绝食,只听到广播上的喇叭不断播放绝食宣言与‘龙的传人’,最后只好放弃。”杨建利对《明镜》表示,他和刘晓波在六四时,就只有这样的“两面之缘”。

六四天安门事件后,杨建利回到美国,刘晓波也入了狱,杨建利在刘晓波出狱后,曾因刘晓波短时间到澳大利亚和美国作访问学者有了见面机会,但还没有太多交流。这个时期的刘晓波对杨建利而言,是个非常敢说敢做的独立知识分子,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总是非常率真地谈自己的观点,从不用考虑有多少人追随他,也不用考虑大众的反应。

“1989年到2007年,刘晓波一直坚持留在中国本土,推动中国民主化,他可能是最坚持的知识分子,没有一天离开过岗位,这段期间他也迅速成长为中国民主运动中的代表人物。”杨建利说。

被中共政府列入拒绝入境黑名单的杨建利,由于在2002年非法入境中国而遭逮捕,2007年出狱后,杨建利开始与刘晓波经常见面,交流许多想法,也开始对刘晓波的印象比较深刻,当时,刘晓波已经快要卸下独立中文笔会会长的职务。

“2007年见到他之后,发现他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和周围的人打交道时,已经开始关注别人的感受,比以前更有耐心地和一般人打交道,我也在他身上发现一定的组织和操作能力,他那政治领袖的素质在这段时间得到很大的提升。在我印象中的他不做这些事的,可能因为他长期担任笔会的会长,把笔会从小做到大,让笔会成为一个非常有影响力,将中国知识分子都囊括在内的独立组织,也培养出作为政治领袖的能力,让他显得稳重许多,对各方面的人都产生一定的影响力。”杨建利一方面讶异面前的刘晓波与印象中有了相当大的差距,但一方面也为这种转变感到高兴。

杨建利指出,总体来说,刘晓波仍是非常率真、直爽的人,说话有点结巴,有话直说,有时还会带上一些粗话,只是有时刘晓波的直爽得罪很多人,但这样的个性也是他最大的优点,刘晓波对推动中国民主化的理想非常真诚,动机非常纯正,有非常强的理想主义,是十足的“性情中人”。

杨建利回忆,刘晓波的率真与坚持可从几件事情上看出。“我们当时在北京会一起聊天、到处走走,当时包遵信大病初愈,他带着包遵信同行,对待包遵信就像对待小孩子一般,有时会像照顾小孩子逗他玩,可见他俩之间的感情,也可看出他对包遵信非常诚挚。”

另有一日,杨建利与刘晓波一行人两辆车,前往丁子霖在郊区的休闲住宅,由于路不太好找,一行人让当地农民带队,到达目的地后,带队农民非得要两份的钱,但刘晓波认为农民只带了一趟路,不该收取双倍价格,讨价还价中,刘晓波一行人被许多骑摩托车赶来的农民围上。

“我跟晓波说没关系,我们都是有些麻烦的人,尽量不要引起冲突,要是警察来了就不太方便了。”在杨建利等人劝说下,坚持“不能向这种恶势力屈服,哪怕是民间的恶势力也是恶势力”的刘晓波,最终放弃了,但回程路上,刘晓波不断谈论着,中国若要变成一个文明社会,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不只是中国政府专制问题,还有老百姓启蒙教育训练的问题,刘晓波对这件事的重视,令杨建利印象非常深刻。

杨建利表示,与刘晓波在一起时,自然很快就谈论到大家都关心的议题,基本上话题都围绕着中国的变化,以及该如何变化才对中国有所帮助,时时刻刻关心着中国社会的刘晓波,也经常与友人相聚,讨论最近的议题。

“我记得山西黑砖窑事件刚发生时,我们就聚在一起,大家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也都有个共识:在中国生活,如果不麻木的话,就必须特别坚强,因为麻木的话就不会去管,看了不难过。每当发生这种事,刘晓波在北京都有这种聚会,他的生活就是这样。”杨建利发现,一些企业界人士会与他们一起聚会,替他们埋单,说明很多人也关注着以刘晓波为代表的异议人士,关心他们的这股力量和他们的作为,在暗地里给予支持和帮助,也说明刘晓波与从前那个不在乎他人的独立知识分子不一样了。

如今,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杨建利认为,很多异议人士、民主人士为中国的体制开放做了20几年的艰苦奋斗,在此之中,刘晓波脱颖而出成为代表人物,这个奖是国际给中国20多年来民主奋斗的肯定和鼓励,也将中国的民主、人权议题提高到另一个高点上,给民主化提供好的契机和条件。“奖项让中国国内民众对民主化的关注达到新水平,也让中国政府意识到,应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