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顾炎武的原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是错的;在梁启超和他的后人,把这个“天下”偷换成“国家”之后,它就错上加错,大错特错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原意出于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他的原文是:“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已耳”,到今天有300余年了,本身就错的;后来经过清末民初的梁启超引为成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至今也有近100年了,这100年间,这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大字,被引伸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更错了,每当国难当头,就成为当权者和社会舆论动员民众效力的最有号召力的口号,无知民众,也往往以此自诩,以此自励,对于动员群众,化解统治集团面临的危机,很有效果。

问题的关键是:梁启超和后来的使用者,不管是否有意无意地混淆了“天下”与“国家”两个不同的概念,它都是错的。

按顾炎武的意思,“天下”与“国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说: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它的意思是说政权变了,就是亡国;道德沦丧,就是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是有原则区别的。(朱明王朝变成大清王朝,就是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这是彻底的道德沦丧,就是亡天下。“率兽食人”的意思可以解释为:人可以没有饭吃,但是,宠物狗却一定要“锦衣玉食”)。

到了后来,清末民初,梁启超把顾炎武的“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化成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时正值国难当头,民族危难日益加深,不再有人区分“亡国家”与“亡天下”之别,以此谬种流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际成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另一种说法,于是就成了“匹夫”也要对国家的兴亡负起责任来了。

首先,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质上变成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后,自然就成了反历史的了。匹夫是不能对国家的兴亡承担责任的。顾炎武直接就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权贵与豪门才有保国的责任,匹夫何与焉?所以,匹夫对亡国没有责任。

(顾炎武的原文是:“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匹夫一词,一意指为平常人,一意指贱人。但是,《现代汉语词典》说匹夫是指平常人,它举出的例子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同顾炎武的原意大相径庭。顾炎武说的是“天下兴亡,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已耳”,这里明明白白说的是“匹夫之贱”,因而是“贱人”、“贱民”,怎么会成了普通人?

与“匹夫之贱”相对立的说法就是“九五之尊”,“陶朱之富”了,皇帝之尊,尊之已极,陶朱之富,富可敌国;那么匹夫之贱呢?自是贱之已极,既不是普通人,就更不是公民。

因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的“匹夫”一词解释为普通人是反历史的,在这里匹夫一词,就是在贬义上使用的,民间口语,也多为贬意,过去骂人,就骂对方是“老匹夫”,而成语“逞匹夫之勇”,也是对“匹夫”的贬斥。

就是把“匹夫”解释为普通人,在中国这样一个皇权专制社会中,要“普通人”这个没有丝毫政治权利的社会群体为历史的发展、国家的兴亡承担责任也是毫无根据的,它同样也是反历史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经常都用在国家、社会碰到危急存亡的关头,统治者要普通民众出钱、出力去卖命,保住他们统治人民的位置;在国家兴旺的时候就用不着了:历史书籍从来都只对统治者大唱赞歌,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康乾盛世,都是统治者的功劳,与匹夫何与焉?

其次,就按顾炎武原意说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是反历史的。一介匹夫,怎么可能对“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承担责任呢?在什么条件下才会有上述的情况发生呢?只有在统治者穷奢极欲、道德败坏、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的恶劣情况下才会发生,这种情况,难道要“匹夫”们承担责任吗?

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原因我们都知道,是由于统治者的残暴引起的,我们没有切身体会,1958年到1961年的大跃进,我们中的很多人是“亲历”的:一种情形是,庄稼成熟了,却不收割,要去“大炼钢铁”;另一种情形是,虚报产量,把收获的粮食全部收走,“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明知饿死人了,还不开仓赈灾,最后是“人相食”。饿死的都是些什么人?自然都是匹夫!“食人”的又是些什么人?自然也是匹夫,权贵当然是不会饿死的,他们有人参,还有游泳池,也用不着直接去吃人。这些饿死和还没有饿死的匹夫们,绝大部分都是农民,他们当中,既有被人吃的人,也有吃人的人,却要他们对“天下兴亡”负起责任,天下之大,宁有是理?

饿死4000万人,要他们负责任吗?文化大革命的惨烈,也要他们负责任吗?

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在年青的时候,热血沸腾,也很受过这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欺骗,还“以天下为己任”,这可实实在在是匹夫之勇,不论是右派,还是文化大革命中的先知先觉者,结果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免,要他们负什么责任呢?

不过,如果向前看,情形又不同了,因为今天的社会已经很不同于从前的皇权专制社会了,自从西风东渐,民主的潮流已经磅礴于全世界,任何人都知道,不论是何种形式的专制,都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任何专制,都要加上民主的装饰,才可以招摇过市,经过60年党国的“教育”,中国人民已经充分地认识到,所谓“党国”的民主是不存在的,所谓“社会主义民主”,不仅是海市蜃楼,它还更是一块遮羞布,用来遮饰实质上的一党专制的,中国应该和必须进入“公民社会”。

在一个公民社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不再是反历史的了,因为在一个公民社会中,统治者是被公民选举出来的,公民在进行投票的时候,表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国家的政策,也是通过选举,由公民们决定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中国现在还远远不是公民社会,公民社会不是“自然生成”的,它是要民众斗争才能得到的,一方面依靠私有经济的发展,一方面,还要靠“匹夫”们的努力奋斗,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权贵统治集团照例不会自己主动放弃自己的特权,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吗?

自从共产党取得政权之后,只要没有“国难当头”,需要动员民众“同仇敌忾”,发扬“爱国主义”精神的时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口号就不大提了。政治局决定一切,要你民众做什么?现在为什么又要提了,是因为钓鱼岛撞船事件之后,又需要民众出来表达民意了,要不然怎么说“中国人民不答应”?

但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个政策不是“匹夫”们制定的,匹夫们完全没有权力过问此等国家大事,这种事情向来是中共领袖们“一言九鼎”,谁在什么时候争求过民意?

201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