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的重视和舆论的关注之下,山西“黑砖窑事件”走上快速处理的轨道。

其实早在9年前,人称“小黑脸”的湖南省石门县新关镇人大主席、省人大代表陈建教已与山西、河北等多个地方的黑砖窑展开较量,解救出数百名被困的民工。去年,他上书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清查整顿黑砖厂违法用工问题。

6月18日,陈建教打开电脑,翻阅着网上关于山西黑砖厂“包身工”事件的新闻,看看有了什么新进展。

“山西的黑砖厂,我在9年前就较量过一次。那次救出了150多名被困的民工。”

对于第一个求救电话,陈建教记得非常清楚:“那是1998年的五一劳动节。”

“这些黑砖厂的存在,地方政府是有责任的。”陈建教说。

山西榆次:解救150名砖厂“包身工”

1998年5月1日早上6点,陈建教接到石门县太平镇自生堰村村民林进佩从山西省榆次市东阳镇打来的求救电话,说他和6位老乡进了那里的一个黑厂——开白砖厂,进厂后钱被搜光,日夜干苦工,不准出厂转厂,不准写信,不准打电话,并有8名打手日夜看守,完全剥夺了人身自由。他们6人个个挨了打,处境十分危险。那时候,陈建教是该镇的副镇长。

“求救过程非常惊险,像电影里的一样。”

当时他们身无分文,林进佩早上利用下大雨的机会,悄悄跑出来用一块手表作抵押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还没说几句话,马上就说:“有三个家伙向我追来了,快点救我们啊!”接着就只听见打骂声,电话断了。

陈建教将情况核实后向镇领导做了汇报,并于5月12日北上山西榆次解救这批民工。

5月14日,他们赶到榆次市。早上8点,他们跑到榆次市人大常委会,向时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庞廷清汇报。庞拍案而起,说不容许榆次市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随即向市政府通报了情况,随后指派市人大秘书长、市劳动局副局长及市劳动监察大队长、东阳镇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和镇派出所所长一起驱车前往开白砖厂察看实情。

车到厂里,大家都被当时的场面惊呆了。陈的照相机咔咔地响个不停,民工们见状,丢下手中的工具,带着满身泥土跑来,嚎啕大哭。只有几个童工在厂方几个小头目的指使下,身不由己地东躲西藏。

砖厂是个体私营,周围一片空白地,没有其它建筑物,一条高低不平的简易公路通向这里,150多名民工大多数是被他们从太原骗来的湖南、四川和甘肃人。民工们被骗进厂,厂方将他们的钱财全部搜走扣下,再编班到组。每个班30多人,其中二人名为班长,实为监工、打手。全厂共有这样的监工、打手8名,日夜值班监视民工,就连上厕所也不放松。工作时间每天超过14个小时。

在当地党政部门的交涉下,石门6位民工终于逃出了虎口。当陈建教一行离开砖厂时,外省民工纷纷奔到车边,请求将他们带出去。看着100多名民工含着泪水的眼神,陈建教的心情十分沉重。

在返湘后的几个晚上,陈建教都没睡好觉,很快整理出一份长达5000余字并配有照片的《关于整治黑厂的建议》材料,用特快专递寄给时任山西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卢功勋。

在山西省的重视下,6月10日,当地公安机关提请逮捕3人,依法刑事拘留7人。6省150多名被困民工终于得到解救。

河北沧州:救助被卖湖南民工

另一起关于黑砖厂的事件发生在去年,地点在河北。又一个神秘的电话再次揭开了一个黑砖厂的黑幕。这时陈建教已是新关镇人大主席。

2006年6月20日,石门县农业局原果茶站下岗职工陈小平年迈的父母哭着向陈建教求救,说儿子陈小平在外打工被人卖到一家黑砖厂做苦工已半年多了,音信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两位老人在6月14日这一天,接到了一个来自吉林省的电话,那人自称与陈小平曾在同一个砖厂,他逃了出来。

陈建教马上拨通了吉林省那位民工的电话,了解的真相是:他们都是在外打工的民工,曾在北京火车站被举着紧急招工的一男一女拐骗进去的,招工的人跟他们说一家面包厂急需一批民工做事,活儿轻松,每月工钱1200元,还包吃包住。一心想赚钱的民工们随后被糊里糊涂带到河北省沧州市东光县找王镇一个叫西姬庄村的砖厂。

这个民工说,砖厂养着一批监工,他们每天凌晨3:30起床,4:00开机做事,一直干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收工,如有反抗就是一顿毒打,工钱却没有一分。他说他被打了两次,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深夜从围墙跳下,拖着摔得鲜血直流的腿,爬了几里路程才逃脱黑窝。

8月25日,陈建教按照吉林省民工提供的地址,赶到河北省沧州市东光县找王镇,以买砖为由到西姬砖厂探听虚实。他看到的民工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满身泥土。由于砖厂禁止民工与买砖的司机、老板交谈,陈根本无法找到要找的民工陈小平。第二天,陈建教同东光县有关部门迅速赶到西姬砖厂。终于找到了面如菜色的陈小平。

陈建教对他说:“陈小平,我是湖南省人大代表陈建教,今天来接你回家的。”惊喜顿时划过陈小平糊满泥土的黑脸,他激动地猛哭起来。周围的民工们也一窝蜂地围了上去,请求把他们也带出去,监工却扬了扬手中的三角带,吼道:“嚷什么,干活去!”就把他们吓了回去。

在陈建教的强烈要求和当地劳动部门的支持下,砖厂老板极不情愿地给陈小平算了工资账,从2月份干到8月份,7个月的时间老板七扣八扣地算到了1400元钱,其中扣除最多的一笔钱竟然是当初把他“买”来时花掉的500元钱。

2006年,他曾上书总理

陈建教,人称“小黑脸”,一个带着侠士色彩的传奇汉子,国务院授予的全国先进工作者,湖南省第八、九、十届人大代表,2005年度中国十大法治人物。

他曾经卧底京城黑工地,救出大批被困的民工,也曾经卧底长途车,一手掌握了长途车上犯罪分子的底细,然后推动多省力量进行毁灭性打击。

这个有着高度责任心的人大代表,在将陈小平救回后,联想起山西黑砖厂事件,感觉这些不是孤立的现象。

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黑砖厂”,一下出来300余搜索结果,有黑砖厂暴打童工的、强迫工人劳动的、监工用皮鞭“管理”70余工人的、高三学生遭黑砖厂囚禁的等等,“西姬砖厂现象”在某种程度上还在继续繁衍。

“这些黑砖厂的存在,地方政府是有责任的。”他说。

为了从总体上解决此事,2006年9月8日,他直接写信给温家宝总理,建议在全国开展一次整治“黑砖厂”的行动,全面解救被囚禁的民工。

在信中,他秉笔直言:“这些‘黑砖厂’难道当地政府、公安、劳动部门不知道吗?我想他们应该都清楚,就西姬砖厂而言,就曾出现好几起通过当地公安部门、劳动部门解救民工事件,如此虐待民工的‘黑砖厂’无人过问,我想其中的原因可能是说不清道不明吧!”

陈说,信写上去后,总理曾经做过批示,当时多个部门也进行过一些查处。

“我会一直关注这个事情。”他说,在中央的重视和舆论的关注之下,相信这次能够得到彻底整治。

[砖厂黑幕]

民工只呼编号不喊姓名

陈小平向陈建教详细介绍了砖厂民工生活的内幕:

西姬砖厂约有70多名民工,都是从北京火车站、汽车站等处被人以每月1200元的工资、供吃住等条件诱骗来的,根本不知道该砖厂位于何地,一进厂就被搜掉了身份证和钱物。每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吃的早、中饭是稀饭加馒头,晚上小半碗面条算是改善生活。十几名工人挤在一间约15平方米的破房子里,每张铺板上挤两三个人,房顶是用塑料搭的棚,热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晚上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最苦的是雨天,外面大雨、屋里小雨,根本没法睡。

由于砖厂不提供水,民工们半年不洗澡是常事。有个民工实在觉得难受,就跳进土坑污水里洗一下,被监工发现后,一顿毒打,并扬言罚款100元,从此民工们在土坑里洗个澡都成了奢望。由于常年没水洗澡,80%以上的民工患上了皮肤病,身上只要有一处破皮,半年也痊愈不了。黑龙江的一名女民工腿脚溃烂五六处,每天拖着流着脓的腿仍被狠心的监工赶上工地。民工们身上长满了虱子,拉肚子一拉就是半个月。即便是病重也只能休息一两天,到第三天再不上班就不给饭吃。

“三角带”是监工的武器,每天都有四五名监工手持“三角带”在砖厂里转来转去,民工动作稍有怠慢,监工就狠狠地抽,民工身上的肉皮马上就肿起来。最惨的是女工、童工、老人,干的是壮年男人的活,女工们月经期间没钱买卫生纸,到处捡拾监工们扔下的废纸,甚至用砖窑里糊过墙的壁纸。一名15岁的童工忍受不了折磨,逃跑3次都被抓回,打得半死。为防止民工逃跑,建起高高的围墙,围墙下是取过土的五六米深的壕沟。厂门口设置铁栏杆,五六名打手轮流值班,场区里设有制高点,每天有四五名监工“站岗放哨”,监视着民工的一举一动。

有个老民工曾告诉陈小平,说他已被贩卖3次了,这里的砖厂相互将民工卖来卖去,一般是干了一年半载后就卖到另外的砖厂。他们常常在起床时,发现不是多了几名民工、就是少了几名民工。

监工将民工编了号,平时做工时一般叫号不叫姓名,以至民工之间相互了解甚少。砖厂里还有十几名弱智民工,不知自己姓什名谁、来自何方。也有几名年轻的民工跑掉了,有吉林的、黑龙江的。至于民工工资问题,砖厂根本没有打算给,在这里干了半年或一年的民工,只有极少数拿到了几十块钱,大部分民工一分钱也没有。

在西姬砖厂里,也有少数“上等民工”,他们一部分是老板、监工们的亲朋好友,一部分是大老板、二包头等从自己家乡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本地人。这些民工在砖厂里享受的待遇大不相同,吃的、住的都是民工里最好的,干的也是轻松活,每月照常拿工钱,且报酬大都在每月1500元以上。他们拿到工钱后在砖厂里买肉吃、买酒喝,而拐买来的民工们只能远远地看着。每逢有人问起砖厂里的情况,“上等民工”们就异口同声地说老板们是如何如何地对民工好,民工们的待遇是如何如何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