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信守的价值理念
几位朋友给我发来了十二月十日举行的二○一○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奖大会的大量材料，图文并茂，洋洋大观。我作为受刘霞邀请赴会的人员之一，虽然不能参加这个盛典，但看了这么多的报道、文章和照片，仍然感受到会议的庄严和隆重，分享着会议的喜悦和荣光，感触良多。
感触之一是刘晓波的名言「我没有敌人」，作为和平非暴力的民主运动的价值理念，已经成为世界性的一面旗帜。在颁奖礼上，挪威着名女演员丽芙?乌尔曼朗诵了刘晓波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法庭上所作的慷慨激昂的陈词《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朗诵后全场起立，热烈鼓掌。同日举办的诺贝尔和平奖主题展览，介绍本届得奖者的生平和思想，展览的名称就是「我没有敌人」。刘晓波虽然无法亲临奥斯陆，但他的名言「我没有敌人」，就像一面鲜明的旗帜，向全世界宣告今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和平非暴力的价值理念。
我认为，「我没有敌人」应该成为当代自由主义者、民主主义者共同信守的价值理念。
「敌人」这个概念主要适用於战争状态。处於战争状态的双方，势不两立，相互为敌。而在和平时期，有法律约束人们的行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危害社会或他人的罪犯，可以依法惩处，没有必要作为敌人对待。对於争取自由民主的改革者来说，任何个人都不是我们的私敌，即使是那些专制制度维护者。
毛泽东把公民划分为人民和敌人
把公民划分为「人民」和「敌人」，是毛泽东提出来的，他一九五○年六月在第二次政治协商会议上的讲话里说：「人民民主专政有两个方法，对敌人说来是用专政的方法，……对人民说来则……是用民主的方法」。他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关於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里，对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并且提出了划分人民和敌人的六条标准，其中「最重要的是社会主义道路和党的领导两条」。
这看起来似乎顺理成章。但是，这六条都没有明确的内涵，说是标准，实际上没有足以定性定量的指标。这就使掌权者──首先是毛泽东，得以随心所欲地作出解释，把他们认为有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社会力量，加上「敌人」的名义，进行打击迫害。毛泽东在讲话几个月后所发动的「反右派运动」，把五十五万知识分子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就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作了最好的注脚。
可见，把公民划分为人民和敌人，是毛泽东为了维护专制制度、巩固独裁统治而採用的伎俩。「敌人」是专制思维的产物，是同自由民主的基本原则背道而驰的。
自由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尊重他人的自由权利和民主权利，宽容地对待一切不同的思想和言论。对於专制暴政，我们必须起而抗争，使这个垄断了全部政治权力和社会资源的专制体制，转变为公民能够当家作主的自由民主的体制。但是，这个转变过程应该是和平的，非暴力的。
我之所以主张民主革命应该採取和平非暴力的改革形式，是基於历史和现实的两大因素。
从历史上看，一百多年来的民主革命，贯穿着三次暴力革命：辛亥革命、北伐、解放战争。三次革命的胜利，都以专制主义复辟而告终。因为以暴力取得的政权，往往要依靠暴力来保持，而把有可能威胁政权的社会力量看做敌人，进行无情打击，这就必然导致专制复辟。要避免「民主胜利──专制复辟」的循环，就应该摆脱对暴力革命的迷恋，採取和平非暴力的方针。
从现实来看，三十年的改革开放，积累了庞大的社会财富。尽管社会面临严重的危机：分配不公、两极分化、官民对立、腐败加深、民风败坏，等等，但民众的生活毕竟大为改善，国家基本上摆脱了贫穷积弱的状态。如果发生暴力革命，势必战火遍地，血流成河，人民的生命财产无法保障，改革的成果毁於一旦。这个前景，我想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避免「专制复辟」循环的良途
当然，如果掌握军政大权的权贵集团不能悬崖勒马，继续一意孤行，日益加紧剥削和压迫，也不排除出现暴力革命的可能。群发性事件日益增多，就是一个具有警告性的迹象。遍佈各地的星星之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点燃什么样的引信，就会引起暴力革命的熊熊大火，甚至再次出现「民主胜利──专制复辟」的恶性循环。这是不该出现的悲剧，中华民族不能再一次地承受如此沉重的苦难。
为了避免这个可悲的前景，我们一方面需要向权贵集团提出严重的警告：你们的所作所为正在把中国引向暴力革命；而暴力革命是不符合於你们的个人利益的，它是对你们的身家性命的最大威胁。因此，即使仅仅从个人利益考虑，你们也应该倾听民众的呼声，革除专制体制，建立民主政体。这虽然会损害你们的眼前利益，但避免了暴力革命，留下了身后清誉，却是你们可以获得的最大的个人利益。这里面的是非得失，是任何常人都不难正确判断和抉择的。
另一方面，在民间的民主运动中，我们应当高举「我没有敌人」的旗帜，把运动纳入「合情、合理、合法」的轨道。清除长期的专制统治和政治思想教育留给我们的阶级斗争思维方式，特别要从理论思想上理解：我们争取自由民主，首先要尊重他人的自由民主权利，学会尊重他人──既要尊重朋友，也要尊重对手。朋友和对手都不是我们的敌人。这才是自由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应有的胸怀。
「我没有敌人」是一面鲜明的旗帜，它将指引我们沿着理性的大道，在中国建立起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
让「我没有敌人」的旗帜在中华大地上高高飘扬！
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作者为原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馆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