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日死了，标志着一种人类历史上最坏的政体类型——极权主义的彻底灭亡。
金正日死了。人们普遍认为，这不过是又一个令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痛苦生活的独裁暴君走入了历史而已，其实，它的意义比这要大一些。这是一个划界性的事件，它标志着一种人类历史上最坏的政体类型——极权主义的彻底灭亡。
「专制」有非常不同的两种：普通专制，和极权主义。绝大多数传统社会的王权（皇权）专制，现在世界上除北朝鲜之外所有的专制国家，都可以归入「普通专制」一类。通俗地说，在这种专制之下，只要你不去公开向政权挑战，政府不会来管你。你还能享有许多自由，只是没有政治领域的自由。
极权主义则不同，它不给人民任何自由，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都被滴水不漏地管制着，直到每个人的思想深处。在极权体制下，你连做梦都不敢做错了——哪怕你脑子里有一丝一毫和「英明领袖的伟大教导」不一致（更别说是不同意了！）的想法，做梦说梦话让人听见，被他检举揭发，你就可能遭逢入狱、消失或杀身之祸，而举报你的人，很可能就是你最亲爱的妻子或丈夫、父母或子女，因为，检举揭发一切「错误思想」，是极权制度下每个人的神圣义务。
在极权体制下，除了极少数统治者之外，每个人都处在互相监视的无边巨网之中，必须每时每刻都怀着无比热烈的「阶级感情」，向「慈父般的」伟大领袖和英明伟大的党表达发自心底的热爱和感恩，久而久之，习惯乃第二天性，集体催眠和心理暗示的魔力无边，人民便成了我们在电视新闻里看见的那副愚不可及的样子。你若是以为他们仅仅是因为恐惧而不得不伪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当然是极权主义下群体行为背后最为强大的动机，但是，只靠恐惧支撑的独轮车随时可能倾倒，必须配上一整套精心编织的邪教式意识形态的强力灌输，极权主义的双轮车才能长久运行。
这就是金正日这样一个极端精明、极端自私的大独裁者，为什么会坚决拒绝走中国式改革开放道路的原因所在，因为他心里雪亮，知道他们金氏父子编造的那一大套「主体思想」大邪教在自由竞争的环境下没有任何竞争力，它只能靠信息封锁和思想灌输来维持，一旦改革开放，人民接触了不同思想，这套邪教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所以，他宁可让一批批民众活活饿死，也绝不要搞什么改革开放。从北朝鲜这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我们应该得出一个对邓小平更全面、更公平的评价。邓小平毕竟还没有像金正日那样极端自私，他心里起码还装着一些民族利益。
要不是当年毛岸英急着要吃金日成送的那一篮子鸡蛋，违反军纪点火做饭招来美军的轰炸机，我们今天很可能还活在和北朝鲜一样的毛二世时代。尽管改革开放让每个中国人或多或少都受益了，但我们这个人间世就是如此，永远都会有一帮子花岗岩头脑，一辈子活在白日梦里，不管你怎么说，改革开放问题再多，也要比毛泽东时代好上一千倍，他们还是「擀麵杖灌米汤，滴水不进」。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副总理田纪云在中央党校的传达报告里建议给那些热爱毛泽东、迷恋文革的极左派划一块地方，让他们办一个极左特区，好让全中国的毛泽东分子有个安身立命的幸福天堂，这可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不允许用选票投票，就让他们用脚投票么！当然，更简便的办法，是给金正恩同志发去几列车救命的粮食，来交换中国新毛派邪教信徒们移民北朝鲜的权利。
社会再封闭，人民再愚昧，邪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煽动起来的。我们不得不承认，举凡信徒众多的邪教教主，大体上都是有异能的非凡之辈，韦伯所谓的「克瑞斯玛」，魅力型领袖。只要想想金正日以一个区区两千多万人口的弹丸小国之力，居然把六方会谈的其余五国玩得团团转，就可以知道那不是等闲人物。我们的党中央明明知道，金正日一头在这边死皮赖脸地强索援助，一头悄悄给美国佬递话，说他们北朝鲜的核导弹不一定就是对着东边的，随时可以掉头朝西，也就是朝着北京，可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就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正日同志不顾除首都平壤之外的广大人民饿得头昏眼花、骨瘦如柴，一日紧似一日地投下巨资开发原子弹，以便有朝一日把脸一翻，做美国人不敢或不屑做的事，出头对我们中国搞核讹诈。金正日同志真是英明啊！难怪全体朝鲜人民如此五体投地地崇拜战无不胜的金将军。
可凡事都要多方面看。当年林彪同志有名言，天才人物500年才能出一个，我们保险一点，打个对折，250年出一个，那就意味着，金正恩同志成为下一个天才人物的概率不超过0.4%，近乎完全无望。这就是我断定最后一个极权主义堡垒北朝鲜不久就会陷落，或者改革开放，转型为普通专制，或者土崩瓦解的理由所在。
最后加几句并非多余的话：我们千万不要再用民主/专制二分法来作政治分析，理由是，民主有迥然不同的两种，自由民主和民粹民主，而专制也是如此，必须区分为普通专制和极权主义。更弔诡的是，民粹民主和极权主义一个是极端民主，一个是极端专制，表面上好像是对立面，其实两者几乎就是一回事，都是古往今来一切政体类型当中最坏的品种。
（作者系六四天安门事件「四君子」之一，独立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