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40年代的台南,热爱知识与真理的青年医师田朝明和17岁少女田孟淑疯狂相爱。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恋情。于是,他们决定牵起对方的手,为爱私奔。这一奔就是六十多年,而这六十多年的温柔时光,也正是一部战后台湾的颠簸历史。

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发。田朝明激动地要去参加武装抵抗。汤德章律师说,你们村子只有两个医生,你又是独子,所以硬把他带回山上。

汤德章保护了田朝明,却保护不了自己。几天后,他被逮捕、被施以酷刑,然后被枪决。此后,田朝明每年2月28日这一天都禁食。他说:人就是要为了真理而受苦。

1949年“中华民国”政府来台,此前台湾已全面实行军事戒严。台湾进入以谎言与恐惧,用领袖崇拜来统治的独裁时代。

1950年代后期,田朝明与雷震、李万居、黄玉娇都有来往。他也参加了他们准备筹组的“中国民主党”。但1960年的组党前夕,雷震被逮捕,计划夭折。1962年,田家搬到台北,住在《公论报》创办人李万居家附近。《公论报》是那个时代少数愿意对抗党国体制谎言的报纸,尤其是在《自由中国》停刊之后。李万居也和田朝明谈了许多省议会中不公不义之事,让田朝明对政局的不满越来越深。

19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田氏夫妇开始与国际特赦组织合作援救政治犯。1971年,谢聪敏、魏廷朝和李敖被指控参与花旗银行及美国新闻处爆炸案,都被判处10年以上徒刑;谢聪敏之妹找到田朝明,告知他狱中的残忍刑罚。年轻的人权工作者陈菊也常在田朝明的医院和海外人权组织接头。雷震出狱后,也与田家来往密切。田氏夫妇对政治犯家属的照顾,用陈菊的话说,哪一个政治犯没吃过田妈妈的粽子。

1970年代,时代的光亮渐渐打开:党外运动开始逐渐组织,各种思想与文化运动一步步挣脱体制的囚禁,直到美丽岛事件的大镇压代表威权体制的反扑。

1980年2月28日,林义雄因美丽岛事件而在牢中,暴徒却闯进他台北家中,极其残忍地杀害了他60岁的母亲与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田秋堇(时为林义雄之妻方素敏的秘书)和田爸爸与田妈妈最早赶到血案现场,目睹这一人间地狱。

林宅血案血淋淋地揭开了台湾80年代剧烈转变的序幕。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田爸爸和田妈妈总是在街头上,反对戒严、参与农民运动、反对核四等。

1987年7月解严。那一年,田朝明70岁,他仍在街头上激愤地拿着扩音机抗议?

这是即将上演的纪录片《牵阮的手》中,田朝明和田孟淑夫妇的故事。在战后60年来台湾历史的阴暗与光明的交迭中,一方面他们总是在历史前端的现场,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如同许许多多的参与者,不是台面上最耀眼的名字,却是运动不可或缺的贡献者。当然,我们大多数人或是错过那些历史,或是没有在那些历史片段中扮演悲剧或英雄般的角色,但重要的是,这是整个台湾一同走过,以及一同承继的历史。

这段从“二二八”到民主化之前的漫长黑夜,也是今年“中华民国”的建国百年论述中,不敢面对的台湾真相。“中华民国”的百年生日确实值得纪念,但是这个纪念应该是站在对历史的真诚反省上,去面向未来。如果是美国纪念建国三百年,他们会不去谈19世纪的黑奴解放,不去谈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吗?或者其他第三世界新兴民主国家,会不去谈他们推翻独裁的历史时刻吗?

然而,官方对民国百年历史的论述是从辛亥革命,直接跳到当下的国民党执政。我们看不到1949年开始的戒严,看不到在森冷的白色恐怖下,他们枪杀了许多抵抗者,错杀了许多无辜者,逮捕了许多异议者──不论本省外省左派独派。百年史中真正的“梦想家”,就是那群以青春血泪去追求台湾的自由与正义的人。你可能不同意陈映真或者郑南榕的统独立场,你可能不喜欢现在的施明德、许信良,但他们确实是在台湾的黑夜时代中闪着光芒的星星;当然,还有田朝明田妈妈以及其他许多更无名的人。他们的故事才是百年历史中最让人感动与兴奋的,而这应该是今日台湾的共同历史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