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狼图腾》引起轰动效应,颇受各类媒体的追捧。网上也是赞扬声一片。这是一部寓言类小说,作者借狼性讽人性;借游牧文明批评农耕文明;借草原文明挤兑中原文明。进而得出:中原文明的衰落是因为汉族血液里缺少“狼性”;中华文明得以保存,正是得益于来自草原民族统治的结果。如果这部小说写在大元或大清的康乾时代,或许还有一些道理,然而,在工业文明已经发展到计算机时代,还有人为“狼性”叫好,我真不明白中国人的智力怎么会退化到如此地步。
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文明社会和野蛮社会的地位,也极大地改变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草原狼也好,非洲狮也好,东北虎也好,都已成为人类的保护动物了(现在国人屠狼杀虎可是犯法的事)。如果任由人类滥杀,就要绝种了。以我愚笨的脑袋,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在现代社会里,这些草原狼有什么了不起。当然,以我的缚鸡之力,是无法徒手同一只狼格斗。但有枪有炮不用,空手跑去和狼搏斗,那反倒不是我身上有了狼性,而是缺了脑子。据说国内最著名的企业家、海尔大掌门张瑞敏先生很推崇这部小说,足可以说明当今的中国,智力退化到何种程度,连企业界的知名领袖也如此这般的没有见识!海尔是中国的顶级企业,它的产品,特别是高端产品里却没有几个核心技术是海尔自己的。毫无疑问,海尔产品市场占有率很高,在出口方面也做得不错,问题在于,它的利润率怎么样?当海尔这类中国企业在国内和国际市场上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时,真正的赢家,是那些拥有专利、颁布标准、规定协议的国外高科技企业和研究单位。而幕后创造这些专利、标准、协议的人,都是些没有多少狼性的文弱书生(象比尔•盖茨、格罗夫这类人,都是典型的书生)。当我们在商场上打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象不象罗马角斗场上的角斗士,在为欧美发达国家的人民提供廉价服务。在一个知识能够产生巨大力量并足可以改变世界发展方向和进程的时代里,我们仍然在怀念野蛮的光荣时代,实在是民族的不幸,国家的不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崇尚暴力,开始嗜血。
《狼图腾》所崇拜的蒙古人,自他们的征服在13世纪达到顶峰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恢复昔日的荣耀。他们过去所有被征服的领地最终被三大文明(历史悠久)中华(儒家)文明、伊斯兰文明、基督教文明所瓜分。他们的一部分祖籍地成为中国的一个行省,另一部分—-蒙古国目前是世界上最落后和贫穷的国家之一,曾经沦为一个大国—-苏联帝国(蒙古帝国曾经的属国:莫斯科公国的后身)的附庸,现在徘徊在三个大国之间,寻找下一个过硬的宗主国。历史的长河恰恰证明了,一个部落如果仅仅依靠暴力和血腥,或许可以暂时地获得成功,但不可能长期维持,蒙古人恰恰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从古希腊、古罗马、日耳曼等民族的发展轨迹我们可以看出,文明社会并不总是具有军事优势,但落后民族要想彻底战胜先进文明,他们必须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并且青出于蓝。而蒙古人恰恰给了我们一个好的例子,马上可以得天下,但马上不能治理天下。有些蒙古人接受了先进文明,他们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我们今天已无法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他们祖先的痕迹;另一部分蒙古人拒绝文明,他们只能象“阿Q”那样,缅怀祖宗的伟绩,却完全丢弃了祖先的文化和传统。今天的蒙古国,没有多少人知道蒙古文字,是全球落后的国家之一,一个离开国外经济援助就无法生存的国家。过去,他完全依赖他曾经的臣子,俄罗斯人的施舍,现在,他主动对另外一个强权投怀送抱。从这些贫困迷茫的蒙古人身上,我们无法找到当年成吉思汗的影子。同样,被《狼图腾》所反复批评的中华文明却能从一次又一次绝境之中,一次又一次亡国之中,成功地恢复华夏文明的主导地位,而这一点却是强于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古印度和古波斯等伟大文明的。顾亭林先生之亡国和亡天下的区别:国家是帝王之私,天下是华夏文化公器,一家一姓之兴亡,只是朝代更替,文化的消亡,才是民族之亡,天下之亡。以此观之,华夏文明岂是游牧文明可以比拟的?
现在很多国人认为中国人缺少血性,或者称之为狼性,当然,这里定义的中国人主要是汉族人。《狼图腾》出世之后,中国成了少数民族优越现象,似乎越落后,越光彩;越野蛮,越高贵(而我们的娱乐媒体也在兴风作浪,什么原声唱法,什么原始舞蹈,越是粗俗,反而越是艺术)。当代教育的失败使很多人丧失了基本的认知能力。我们总是遥想当年,我大汉、我大唐、我大元、我大明、我大清,试问中国历史上有哪个时期,对全国的统治有现代这样有力和到位?汉代对西域和南粤统治有今天严密吗?唐代(盛唐时期)对吐蕃根本就没有主权,对南诏也只是名义上的统治。元朝对吐蕃和西域的统治也是名义多于实际。明清两代对吐蕃和西域的统治也是不完全的。以上各朝代有效的统治区域基本上就是北宋时期的疆域(传统中国的领地)。只有在现代,中央政府才有能力和机会对上述疆域实施绝对有效的统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千万不要完全归功党的领导,归功领袖英明,应归功于汉族文化先进而使得很多汉人有能力接触和学会来自海外更先进的文明和文明成果。热兵器的使用,彻底改变了汉民族同其它民族的战争劣势,汉文明的先进性和汉族地区经济的繁荣使汉民族与周边民族相比,保持了巨大的军事优势。如果没有更先进、更强大的文明制约,中国的势力完全可以推进到更远的地方。当年,汉人伟大的唐朝和吐蕃各自在边境陈兵几十万,厮杀了上百年,最终只能签定平等的和平协议。1950年,不到一个兵团(主要是18军),几万人的部队就彻底改变了西藏和中央政府的传统关系,开始了中央政府对西藏完全的、直接的、有效的统治。在新疆地区,康熙皇帝的几次亲征,都未能有效地解决新疆问题。然而,戏剧化的是,对外战争中屡次败北、风雨飘摇的晚清时期,左宗棠率领一支汉军,利用热兵器,居然打败了沙俄支持的维族叛军,并迫使俄国人签定和约,最终收复新疆。最颠覆性的改变,还是中共军队的西征。共和国将领中的上将王震,率领一个多兵团的人马(主要是一野第一兵团),不到两年,就彻底地征服新疆。这种政治格局的变化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汉人政权对新疆、西藏、内蒙、云南、广西、贵州、川西北等边远地区的直接且有效的统治,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生活在新时代的人们往往会忽视这种变化的意义,从而,对这种历史性变化的根本原因,缺乏科学的认识。正因为如此,才会有《狼图腾》被追捧的现象。事实上,在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的战争中,汉民族难以有克敌制胜的战争技术(事实上,世界上大多数文明都没有有效的手段对付比自己更野蛮更落后的民族。在这些野蛮民族挑战文明民族的过程中,大多数是徒劳和失败的,甚至造成整个民族的灭绝,但历史却很少对此有详细记载,然而,一旦文明先进的民族被野蛮征服,便成了改变历史进程的事件而记入史册。)因此,在漫长的岁月里,汉民族在对付游牧民族入侵时,多数时候是处于被动状态,鲜有主动出击的动作。然而,鸦片战争的爆发,虽然中国遭到惨败,却使汉民族的先进分子意识到热兵器的威力和工业文明的巨大潜力。太平天国的发生恰恰给这些先进分子提供了学习和实践的机会。拥有先进文化的汉民族,在热兵器时代迅速地掌握了克制本国其它民族的技术力量,而这种力量是文化落后的民族一时无法驾驭的。新技术、新文化的引进,使汉民族的精英逐渐掌握了清政府的政治主动权,并最终推翻了以满蒙贵族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政权。从目前的形势看,如果没有外来更强大、更先进的文明干预和颠覆,至少在一两百年以内,不可能出现象中国历史进程中周期性出现的那样,文明的中国常常受到来自周边文明水平更低的,甚至是野蛮的部族和游牧部落的袭扰和入侵,并导致汉族政权的倾覆。
为什么可以得出上述结论呢?从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到孙中山、蒋介石,再毛泽东、邓小平,这一百多年,虽然中国出现了重大混乱,外战内战不断,甚至是长期军阀混战。然而,中原地区的混乱,仅仅是汉族之间利益与权利分配之间的争夺,再也没有发生五胡乱华或者唐末五代时期以及宋末明末少数民族乘机侵占中原的情况,汉族一直掌握了中国政治的主导权。改变这种政治版图的,是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技术进步让汉族(文化先进,这点很重要)掌握了克制战争的技术与战略资源。中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威胁。但到了近代,由于热兵器的使用,彻底改变了这种格局。大清最后一位传统意义上的统帅僧格林沁亲王的蒙古精锐骑兵,大败于英法联军的炮火之下,僧亲王最后丧命于不成气候的捻军乱刀之时,冷兵器时代以骑射为核心的游牧民族军事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当一个社会的一切活动严重依赖智力和智慧时,野蛮与狼性必然会走向没落。今天蒙古共和国的现状就是现成的例子。说到这里,索性扯得更远一点。学过科学史的人都知道,现代世界科技中心沿着这样的一个轨迹转移。就现代科学技术而言,最早的科技中心在英国,然后转移到法国,再转移到德国,最后转移到美国。伴随技术中心转移的,是世界政治重心的转移。在大致相当的时间里,现代国际政治重心开始于英国,后转移到法国,再转移到德国,最后转移到美国。从中世纪开始到十七世纪之前,欧洲的历史和政治基本上是英法关系史,工业革命后,英国逐渐掌握了优势,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法国的政治实力开始显现出来,这个时候英国必须联合德国及其它欧洲国家才能和法国抗衡。德国的崛起改变了欧洲的政治版图,到了十九世纪末,英法这对自古以来的宿敌必须联合起来才能勉强抗衡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的崛起从更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政治的版图,它使传统的以欧亚大陆为重心的国际秩序,第一次转移到另一个新兴的大陆。而这个转变的同时,也是科技中心的转变。爱因斯坦、玻尔、诺伊曼等国际学术大师的移民美国,标志着美国世纪的到来。从上面的中心与重心转移的顺序看,科学与技术实力与经济与政治实力是密切相关的。美国已经称雄世界将近一个世纪,当今的美国有无如伦比的科技和文化优势,这显然不是美国最有竞争力的优势,美国最大的竞争优势是在于它吸引了全世界最优秀的大脑及这些大脑所产生的智慧。它使美国在国际竞争中保持遥遥领先的位置。除了中国的部分人之外,没有人会认为美国人比中国人思想更野蛮、行为更野蛮。美国人的行为中常常带有中国人嘲笑的迂腐和书生气,但这种文明的气质并没有削弱美国的强大,反而吸引了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为其服务。而恰恰是我们很多中国人,在日常生活、学习与工作中,表现出更多的野蛮、残忍和冷血,按《狼图腾》的观点,似乎中国比美国更具优势。
现代中国,有一种反智趋势。当人们把野蛮当作勇敢,把文明当成柔弱时,评价知识的价值有时显得十分势利。这种势利源自蒙古人处理俘虏的方式:工匠留下活口,其余一律杀掉。然而,知识、科学和技术是一个系统,没有全面系统地发展,是难以维持技术一枝独秀的局面。海归的钱学森、钱三强、邓稼先们搞出的两弹一星,虽然使中国跻身于核大国之列,但并没有缩短我们与先进国家的科技差距。人们似乎看中的是这些海归人员的一技之长,而不是他们这些特长的文化与知识背景。恰恰是这些文化与知识背景,才是技术创新的主要源泉。而形成与获得文化与知识的重要方法就是:独立之思考,自由之精神。蒙古人的入侵,打掉了汉族人的自信和宽容,但仍保留了汉族人的骨气和灵气;满族人的入侵,则摧毁了汉族人的骨气和灵气。中原文明的精华完全丧失了,剩下的只是奴性和兽性,而这种性格是无法创造伟大的文明。当我们在为《狼图腾》叫好的时候,发生于13世纪和16世纪的悲剧仍然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象蒙古人一样,只重视工匠的手艺而不知开发产生这些工艺的智慧与思想,最终将丧失所拥有的一切优势。几十年来,相对于国际科技发展的水平,我们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而是在扩大;令人不安的是,当代科学家、人文学家的整体素质比他们的前辈存在着不小的差距。所有这一切,都使中国在未来国际竞争中处于不利的地位。中国要复兴,需要的是大师,而不是成天只知道砍砍杀杀的暴民,而这一切都决定于《狼图腾》中鄙视的“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