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历史无数次的证明并将在未来继续证明着,规则是会不断变化的,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旧的规则不断被新的规则所打破,打破的最充分的理由就是实现自我。可是,与之矛盾的是,新的规则也一样是一种束缚,与旧的规则比较不过是在束缚的方法、程度上有所改观,而束缚的本质没有丝毫的变化。做一个自由的人,实现真实自我的梦依旧遥遥无期,用生命的全部去努力都是无法实现的。规则无处不在,束缚着肉体,束缚着精神,束缚着一切可能的反抗与挣脱。

相对于个体,规则是外在的,不管同意、接受与否。规则也可能得到个体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即个体认可规则的合理性,从而自觉的接受规则的束缚。这就是自我心中的律令,很多时候自我无需考虑甚至于根本就不知道规则也是可以怀疑的——如果自我在思考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毋容置疑的。

求知的强烈欲望如果仅仅为了认识知识,以便在人前卖弄,没有任何益处,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机械的重复那些早已被概念拼凑好了的程序。就像规则一样,认识规则与复制规则就是一个程序,适用于任何人的一套程序。在这里,在这样的求知者心中,知识的来源、意义、价值、作用是确定的,获取知识的益处——只有益处的认识被固化了,而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知识很有可能在某些时间、某些地方、某种程度上以某种方式出现偏差。生活中人们太习惯于想当然了,太习惯于用常规的感性去接触事物,太习惯于用未经审慎拷问的理性来判断是非,太习惯于对规则的顺服了。一个人如果在思考而不是在机械的复制,就只能打破常规的思维习惯与先验的束缚,因为一旦思考着进入“常规”的轨道,就会跌入到为“丧失自我”而设置的陷阱中。

一个疯子之所以为疯子就在于他偏离了常规,偏离了规则,这一规则已经潜移默化的渗透到所有人的大脑中,疯子的行为被统一化、标准化,所有人都不知在何时认同了这一统一与标准。很专业的医学知识、判定与判定的依据成为了很不专业的所有人的共识,这是如何完成的?是通过大规模的教育、宣传?都没有,但其效果却异乎寻常的令人满意,这是常规的理性、逻辑可以解释的吗?更为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认为某种行为是一种病态甚至于是一种犯罪时,有没有可能另外一些行为也会在不断变换的规则面前由原先的“不是病态”,“不是犯罪”而被规定为“病态”或“犯罪”?只要规则具有确定性特征,只要规则的制定是由个别以外的“他”所完成,这种正常变为不正常的事就很可能发生——在现实中不断地发生。在此国不是罪犯在彼国就是犯罪,在今天不是犯罪在明天就是犯罪便是例证。

没有什么规则不可置疑——这倒不是说所有规则都不需要,而是说规则也没有权利免遭置疑。这是一种思维方式,超越了常规或规则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思维方式下,一切被固化的东西,“美好”的东西都将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疯子背离了规则于是进了疯人院,那疯子做了什么?可能杀人了,也可能没有,不杀的也要进疯人院吗?不杀人的疯子“疯”在哪里?不杀人的疯子之所以为疯子就是因为说了规则很不喜欢的实话——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在说这些实话。这些话在“正常人”那里是说不出来的,不敢、不能、不愿、节制自己不要说。之所以如此就是要维护一个所谓的正常——自觉的维护不要说实话和真话的氛围,背离者就被打入“不正常”。这就是规则的目的,所有人都自觉的维护虚假——一切谎言都在规则的庇护下成为毋容置疑的权威,并将这种权威发挥到极致,渗透到每个人的骨髓,左右着人们的思维、行为、判断。真实成为可遇不可求的事,用毕生去追索也只能无奈的承认:仅仅是追索,连自己都做不到。

写作想证明什么?证明与众不同的天赋、兴趣、能力、知识、从而达到实现自我的目的?都不是,写作最可能实现的就是失去自我,变为另一个“我”。纪实性文字亦是如此,因为一切文字的表达方式早就规定好了,真实、虚伪诸如此类。写作是企图实现自我的一种途径,可写了半天没人看会怎样?显然,漂亮文字的堆砌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为了得到人们的赞赏,希望所有人都认识这位伟大的作者——于是这一“伟大的作者”就要格外谨慎、小心的处理每一段文字以满足“人们”的兴趣、欲望。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作者的一举一动,这些眼睛迫使作者不敢越雷池半步。一切是确定的,作者的不同不过是在确定的范围内展现“区别”而非自我,所谓的自我成为了一个或真或假的符号,用以区别于其他符号。在标上这些符号之后,真实性就荡然无存——作者必须是道德的,负责的,不仅要承担“文字表述的真实性效果”的重负,还要承当“所有读者”可能想到的,作者需首先想到的或读者希望看到的,作者需给予满足的重负。作者则在这一写作的过程中,自愿的将自己囚禁在了一种无所不包的,作茧自缚的凝视之中——所有“凝视”都遵循确定的规则——规则所谓的保证“自由的写作”,不过是一个“保证自由、自愿消失的承诺”——不得不陷入为他人而写作的陷阱。作者想实现的自我,真实的自我,想看到的真实,可见的真实却原来都是陷阱,一切被固化的东西,被固化的规则都使真实自我的实现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一段好的诗句,一定来自于流动的、不确定的,无法复制的,瞬间的、自然的激情,只有这种激情才能“真实的歌唱”,然而,这样就可能阻碍“理性”的脚步,就会遇到理性的不断苛责,苛责这种独一无二的、“规则之外”的激情能告诉人们什么(意义、价值)?人们习以为常的“审美底线”被突破了,“美”是否还真实的存在呐?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秘密的存在”,这一存在十分不确定,只是偶尔的兴风作浪一下,随后便消失。可她的出现总能具有一种“撩动性”的效果,唤醒了最隐秘的、沉睡已久的渴望、眷恋或情感。这一存在昭示着:规则之外一定还有一条路,这条路或许违犯了法律或人生价值中最确凿无疑的东西,但是,唯有这样,才能激励人们走向新的跨越,新的生活。

规则是要通过“犯规”去认识的而不是来自于盲目的接受。拷问、质疑、打破规则是为了解开规则之谜,只有去“犯”它,才能真实的感受、认识它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善或恶,或真或假而不可能只有一副面孔——既美丽又具有权威性。这副唯一的面孔一定是“美丽”的,“美丽”的令所有人倾倒,令所有人臣服。同时,这样的“美丽”一定又具有权威性,这种权威不仅靠“美丽”的支撑,还靠恐吓,血腥的死亡恐吓——不为“美丽”而倾倒而臣服就要为权威而死亡,这种死亡可以表现为肉体,也可以表现为精神。

某些“知识分子”总爱喋喋不休地苛责中国民众的文化素质低、知识水平差、逻辑推理能力弱、偏爱感性、偏爱暴力、缺乏理性,并由此得出结论——这是专制制度延续几千年的唯一原因。在我看来,苛责的内容是否真实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存在产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真的仅仅是多数中国人的文化、知识、逻辑、理性的匮乏?难道您们的内心真的坦坦荡荡,从来没有为维护专制政权与专制规则做过贡献?实际上,这种本末倒置、颠倒黑白的苛责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在客观上确立规则的永恒地位——一种包含着无数概念的规则具有不可动摇的真理性。

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总有引领“潮流”的冲动,对于这些人的“理性”冲动需格外警惕,问一声:您想确立的规则是为了自由还是为了新的束缚?比如妥协,您是否有一种“出卖”的冲动?自愿的妥协是有底线的,被迫的“妥协”一定羞于用“妥协”来掩饰,于是,另一种可能就出现了,当妥协上升为一种“价值”并有人引领之后,出卖的可能性就凸现出来。词汇总是力图表达真实,但是更多的时候词汇却是装饰谎言的最有效方法,没有谁能预先确定华丽词汇背后隐藏着的是善良还是阴谋?!

人偶然的来到这个世界,看不出谁的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必然性。可是,一种顺服他人的期待,让多数人变得谦卑,自己的影子在所有周围人的身上都能看到,别人的目标也成为自己的目标——规则将一切人同化为一部机器中的组成部分,一个螺丝或一个齿轮。现代化、信息化正在现实的加速着同化的速度与效率,人们越来越难于挣脱被迫接受束缚的窘境。

解放自己,获取自由,清除心中的律令或魔咒,只有自己能够做到,指望不上任何人。解放自己的过程不像清除电脑中的垃圾邮件那样轻而易举,会是异常的惨烈,忍受痛苦,忍受煎熬,忍受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忍受铺天盖地讽刺、刁难甚至于谩骂。但是,为了自由,这是一条躲不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