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遵信最后的遗作扫描(一)

包遵信最后的遗作扫描(二)


现在,七十岁以上的中国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知道小说《刘志丹》,都知道这是本“反党小说”。虽然这本小说很少有人读过,但自它1962年在报刊上发表以后,有个重要的变化则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阶级斗争更加普遍化、经常化了。各系统各单位都纷纷找所谓“反党小说”、“反党电影”、“反党文章”;原来这一切都来自“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

自此以后,有了这样的“最高指示”,一会儿批判电影《早春二月》、鬼戏《李慧娘》,一会儿又禁演《舞台姐妹》……直到批判《海瑞罢官》、《三家村札记》,揭开了文革的黑幕。今天回顾这段历史,所谓“反党小说”及这段“最高指示”,可否把它看作是发动“文革”的前奏曲?是所谓“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正式出笼的信号弹?这个推断如果大致可信,那也就不难理解当初围绕《刘志丹》这本书竟然那样大动干戈,连我们这些隔得很远的部门也闻风丧胆,可见当时的威慑作用何其大也。

现在的人很难想像,这部被钦定的“反党小说”,当时谁也不曾读过,当然也不知道具体内容,更不用说小说这段历史了。传闻它是“为高岗翻案”,要害何在是不言自明的。难怪小说作者李建彤在“反党小说《刘志丹》案实录”(以下简称《实录》)一书(不久前在香港出版)中,花了很大篇幅来辩白自己未曾写过高岗。《实录》详尽记述了作者当年与专案组针锋相对的斗争,并以此为线索回顾了当年调查、访问、写作、修改的过程,和尔后的立案审查、诱供逼供、上诉申辩,最终获得平反的详细经过。在中国,这类“文字狱”多不胜数,但像《刘志丹》一案由最高统治者(实为“独裁者”)定性的“反党小说”倒不多见;由此还扯出一个所谓的“西北反党集团”,“文革”中此案进一步升级,不仅受株连的西北老干部被斗、被关、被逼自杀,还扩大到陕北根据地的普通民众,总共大约六万余人。这仅仅是一个个案实录,类似这样的冤案全国又有多少?

《实录》当然是《刘志丹》一书的有关史实,同时也是陕北根据地许多重要中共党史的基本史实。因此可以把它作为了解中共党史的资料,可能更有意义。

中国正在向现代民主制度转型。要完成这个转型当然有许多工作要做,但要跨入它的门槛并不难,只要执政党开放党禁,还政于民,放弃一党专制的统治,就等于放开了通向现代民主政治的大门了。然而,要中共放弃“一党专制”谈何容易,这个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被时下执政党叫得最响的口号,轮到自己时却总是兑现不了,原因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它被用谎言与欺骗所编造的历史、神化的历史还未曾得到清算,甚而连世人皆知的历史真相,也列为禁区,不许你写,不许你说,试图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这种霸道的行径,连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也不曾有过!

谎言与欺骗编造的历史殿堂,尽管它似乎“巍峨辉煌”,也经不起事实的戳穿,早晚都有颠覆的可能。《刘志丹》一书之所以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前后十年,受害数万人,就是因为它有可能颠覆执政党。


张祖桦注:10月10日下午我去协和医院看望老包,他端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康复椅中,精神矍烁,谈兴甚浓。因期间没有别人来,我俩聊了很长时间,谈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这篇文章,他说已完成草稿,但还要等出院后再修改。孰料他10月22日出院,第二天一早就突发脑溢血,28日就仙逝了。这篇手稿于是就成为老包最后的遗作。我今天再次到老包家中看望师母,包师母带我到老包房中,看到书架上放着一叠打印纸,翻开一看,正是这篇文章的草稿,是用铅笔和圆珠笔交替写的,字很有特点,一望便知是“包体”,师母说比他以前写得差很多,不过还能辨认。回到家中,一口气把稿子打出来,失去良师益友的巨痛稍感缓解!

2007年11月4日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