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马三家女子劳教所酷刑的杂志《Lens》面临停刊处罚,受害人口述纪录片《小鬼头上的女人》正在网络传播。独立制片人杜斌接受了德国之声的采访。
(德国之声中文网)4月中旬,杜斌在北京见到了一位从马三家女子劳教所出来的女人,给她一本杂志《Lens》。一行人准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但是当这位女人发现那本杂志报道了马三家的故事,就忍不住在街上停下来阅读。随后她生气地质问同伴:”我的事为什么只写了这么一点?!”同伴解释说,”你当初不肯和我们一起去见记者,记者从我们口中知道你的事,只能写这么一点。”然后她和同伴大吵,负气转身离去。等到杜斌的纪录片《小鬼头上的女人》播映以后,她再次找到他,要求给自己也做一个口述实录。
杜斌说,这位女人在马三家女子劳教所备受折磨,精神有些失常,但是她和其他受害者一样,挣扎在说与不说的边缘。她们不愿说有三个原因:一是在该劳教所遭受百般羞辱,她们难以启齿;二是以为和她们原本在上访的案子没有关系;三是担心揭露黑狱暴行遭致中国政府报复。
另外一位受害者,经多次说服都不肯开口,直到杜斌问她:”听说你在小号里难以呼吸,一直把嘴巴放在门缝处?”她突然崩溃,嚎啕大哭,边哭边讲,几个小时都停不下来,顾不了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她问杜斌,你见过棺材吗?那就是小号的样子。三四平方米的空间,吃饭睡觉和大小便都在里面。几个月里连卫生纸都不给,不肯吃饭还要用子宫扩张器灌食。
杜斌也时常在心里挣扎。他从多位目击者口中得知,有一位受害者,在马三家劳教所受尽凌辱,管教人员电击她的乳房、阴道,用牙刷刷她的阴道,往她的阴道里灌辣椒水。但是,她在面对镜头的时候对此只字不提,杜斌也从不主动问及。杜斌还说,他也不能保证这些受害者讲出来以后不遭到报复。但是,只要她们愿意讲述,他就会把马三家劳教所里反人类的罪行记录下来。
“来自阴道的咆哮”
马三家女子劳教所位于中国辽宁省沈阳市于洪区马三家街道马三家村,是全中国300余座劳教所之一。自1999年关押法轮功学员以来,该劳教所不断地传出酷刑、性侵害和长时间劳动等内幕,并于2000年被收入联合国发布的全球妇女人权报告。2001年,被认为是中共海外喉舌的香港《文汇报》发表的报道中,该劳教所负责人驳斥这些传言为此为编造的故事。
2012年12月,美国俄勒冈州人朱丽叶·凯斯(Julie Keith)从连锁店购买了万圣节装饰品,回家拆装时发现其中隐藏了一张对折了八次的信纸。这封注明发自中国马三家劳教所二所八大队的信中说:”如果你偶然购买了这个产品,请帮忙将此信转给世界人权组织,这里处在中共政府迫害下的数千人将永远感谢和记住您。 “信中揭露该劳教所残酷折磨关押人员,且劳动收入极低,每个月只有10元人民币。经媒体报道,此信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2013年4月,中国大陆出版的杂志《LENS》刊登长篇图文报道《走出”马三家”》,首次在中国境内披露马家三劳教所酷刑内幕。报道说,一位新近解除劳动教养的女访民,带出来一份众多被关押者联署的废止劳教制度的呼吁书。呼吁书用蝇头小字写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她包在裹紧的小塑料卷内,藏在阴道里方才带出劳教所大门。
报道说,2011年9月,另外一位被关押人员也利用阴道带出了一份《劳教日记》。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诸多被关押者遭受酷刑的情况,包括坐”老虎凳”、关”小号”、电击及绑上”死人床”等等。
该报道引起舆论震动。知名学者艾晓明撰写《阴道在咆哮》一文,称”看完有关马三家女子劳教所的长篇报道,我相信,每一个人性尚存的中国人都听到了来自阴道的咆哮”,秘藏在受害者阴道里的信稿及日记”把劳教制度的暴虐和受害女性的痛苦无告,赤裸裸地展示出来”。艾晓明说,这让她想到卡廷森林惨案及奥斯维辛屠杀。
《Lens》杂志记者袁凌和实习生徐宵桐在进行采访的同时,独立制片人杜斌也正在拍摄纪录片《小鬼头上的女人》。杜斌以口述实录的形式,上述《劳教日记》的作者刘华讲述黑狱内幕。
4月19日,新华网发布消息,称辽宁省相关部门组成调查组经过调查认为,《走出”马三家”》一文存在严重失实的问题,文中所谓体罚、虐待劳教人员问题,均为不实之词。《Lens》记者袁凌随即发表声明,要与辽宁教养院当庭对质,并要追究制造假新闻的调查组人员和法制网记者霍仕明、新华网的诽谤责任。目前,《Lens》延期出版,据传将被停刊。
4月27日,杜斌摄制的《小鬼头上的女人》在香港试映,5月1日正式放映。
揭发才能保护自己
51岁的刘华,成为这部纪录片的主讲。刘华原籍辽宁省沈阳苏家屯区张良堡村,因为和原任村委会主任的丈夫岳永进举报当地官员腐败,长期遭受迫害。从2006年至2011年,她先后三次被地方当局以”危害国家安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名送进马家三女子劳教所。
杜斌说,刘华只读过5年小学,并不是马家三劳教所里学历最高的受害人,但是她最懂得传播信息的重要性。早年在北京上访被抓进看守所里时,她就发现因为自己跟外国媒体有联系,警察对她不敢肆意妄为。进了马三家劳教所后,她坚持每天写日记,不仅写自己的遭遇,也写全部所见所闻。她藏了一支只有三四厘米长的笔,在布片上、卫生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下,并想方设法请人带出来,成为对这所黑狱最有力的控诉。
刘华也鼓励其他姐妹大胆开口控诉。先后有二十余受害者接受了《Lens》和杜斌的采访。袁凌在采访手记里说,”在劳教人员那里,我也发现她们竟然竭力保存了如此多的物证,又是在难以设想的艰难中保留和携带出来的”。
出生于1972年的杜斌曾在《纽约时报》、《中国社会导刊》等媒体工作,长期跟踪记录上访者处境。摄影作品《写出冤情》曾获第14届人权新闻奖”摄影特写奖”,目前已出版《上访者:中国依法治国下幸存的活化石》、《上海·骷髅地》等著作。自2011年以来,中国外交部拒绝签发他为《纽约时报》工作的许可文件。
杜斌认为,马家三黑幕披露已经十多年了,中国司法当局不仅没有为此承担责任,还在继续掩护和纵容,令人难以接受。他说,最开始他们把这些酷刑用于法轮功学员,发现可以逼迫一些人接受”改造”,随后就扩大到上访者和其他劳教人员。
中共当局用各种方法让底层受凌辱者长期沉默。杜斌意识到,让他/她们开口说出来,反抗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