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法制及57思想

反右专辑 BBC中文部记者 嵇伟

BBC”反右50周年”特别节目录音(七)

第七集：反右对当代中国民主法制的影响以及57思想评价

除了对几代中国人的精神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反右运动对中国向现代化国家发展所起的阻断作用也是无法估计的。要建设现代化国家，最基本的条件就是民主与法制，连已故中国共产党领袖邓小平都说，没有民主和法制，就没有社会主义的现代化。而57年的反右运动不但彻底摧毁了中国的民主期望，对中国法制系统所造成的损害更是深远和沉重的。反右之后毛泽东为加强统治，对法律制度作了许多重大改变，原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当代思想史研究学者钱理群分析这些改变：\”在反右运动之后, 毛泽东为加强统治在对法律上制度上作了一系列的变化.这里有三个等级制度,一个是党的领导要落实在基层上, 任何一个反对基层领导的人都是右派.反右以后他制定了劳动教养法. 你不服从基层党组织的安排,就会被送去劳动教养. 这样的条例加强了基层组织的专政. 另外一个是反右以后大大强化人的出身,所以出身论自反右之后更加盛行. 按照你的家庭出身来定等级,这是新的界名制度.第三,毛泽东之所以发动反右很重要的原因是害怕知识分子和工农相结合,他要切断知识分子和工农特别是和农民的关系.所以反右之后他就大大加强了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规定农民不能随便流动.\”

法国政治与思想史研究中心的历史研究学者陈彦博士认为，七十年代末之后，中国在恢复法治方面遇到的人才、理论与学科培养等多方面的困难，根源在于57年时对法制系统的破坏。\”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的时候,中国大多数的政治精英知识精英都已经接受了西方现代的价值理念.它是人类的普世价值,比如自由,平等,多党制， 经济多元的这种发展. 这个在中国当时已经有共识了.其中法制这套系统也慢慢引介到了中国.在49年以前,其实中国的这套法系已经有很大的发展. 49年以后, 历史完全割断了正常的进程.集权主义是全能控制的机制,把所有的社会纳入到自己的掌控之下,法制肯定首当其冲.所以,57摧毁了法制系统,把很多法律界人打成右派,也是正常的.到了78年以后再恢复这套法律系统就非常困难了.\”

尽管中国近些年在法律制定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进，但仍然远不是一个法制社会。许多学者认为，反右之后延续至今的人治高于法治的现象，在中国继续普遍存在，美国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执行主席、《观察》网主编陈奎德认为，中国法庭的许多法律程序只是走过场而已，并不具有实际意义。\”现在实际上中国共产党实行的，有些还看得出57反右的一些阴影.现在,表面上,形式上有律师了, 有控辩双方在呈堂的情况了,但是中国共产党内部有政法委,一切重大的案件,尤其是刑事案件,涉及到政治方面,特别是这样 ,所有的这些案件都是最先由政法委已经定了,所有的法律过程完全是形式,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而且,如果的中共还有政治需要的话,它甚至完全连法律过程都不走,而且明显违反他自己公布的法律.比如说把有些政治异议人士判了刑.如果有国际外交上的关系,就把他马上送出监狱,这明显是违反他自己的法律,他都可以做.这些东西从57年为最主要的枢纽点,转到这种完全反法制的统治方式上的.\”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滕彪就是维权律师，他认为，反右运动在思想上甚至肉体上毁灭了主张三权独立的法学家，导致目前中国司法的公正程度低、冤假错案多，而没有独立公正的司法制度的国家，人权状况必然糟糕。\”这样的一个运动对于现在的法律建设实际上有非常深远的影响.因为思想和制度有着非常紧密互动的关系.这些主张司法独立的思想加上他们不仅从肉体上从精神上而且从思想上被毁灭了。也不敢谈三权分立,也不敢谈司法独立。这个对制度的建立有直接的影响,导致了中国目前司法公正的程度非常低,导致了大量的冤案,大量的上访现象。也是目前中国人权状况非常糟糕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美国的反右和文革的研究学者宋永毅教授认为，反右运动也摧毁了中国几千年的伦理传统道德体系。\”任何一个集权主义和高压, 如果持续时间很长的话,对基本的伦理和道德社会关系造成的摧残都是非常之大的。因为很多人就会妥协了，不断的斗争,不断的互相揭发,把儒家思潮多少年来建立的基本的伦理和道德的社会关系,包括家庭关系给摧毁掉。使得你只能或者是拍马屁，或者是跟着走, 或者是你保持沉默, 否则的话你就被流放被镇压.\”

中国自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以来，在经济上突飞猛进，但是在经济增长率逐年大幅度上升的同时，商业道德、经济道德也每况愈下。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讲座教授、中国政治评论家吴国光认为，反右遗毒渗入中国的方方面面，造成了民族素质的下降。\”反右以后以假话为容,任何一个老百姓都知道,只要和政治沾边,你不要讲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人家让你怎么讲你就怎么讲.我觉得这对整个民族的素质是很大的摧残.比如说现在要搞市场经济,最基本的一条是讲信誉,不能搞假币也不能有假货.现在中国的市场经济搞的是所谓坏的资本主义,很多恶的因素发挥出来了,把好的因素被受到压抑.这当然是有整个政治制度的原因. 这个政治制度不是今天出现的,是毛泽东的时代形成的.比如说迫使你不得不说假话.中国人已经不觉的说假话成了罪过了.西方社会最大的批评是他是一个撒谎的人,是对政治家最大的批评.在中国,林彪说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我觉的我们今天的生活中,方方面面都渗透从反右到文革的遗毒,太深了.\”

现在居住法国的著名大右派林希翎认为，反右是中国灾难的开始。\”回顾这段历史, 我觉得在中国是灾难的开始, 后患无穷，我现在是比较失望。我根本看不到我的问题在生前会得到平反。\”

林希翎生前很可能不会得到中国政府的平反，然而，对于57年右派的言论和观点，人间自有公论。钱理群教授认为，当年右派的独立思考和捍卫真理的勇气是中华民族的精神遗产，但是可惜被遗忘了。\”今年纪念反右运动五十周年，一方面它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关节点，解决中国的问题必须从这个问题开始入手。第二点就是反右运动是很重要的精神遗产。独立思考，不惜生命来追求真理，这些基本的精神被人们遗忘后，导致结果，是和市侩主义有直接的关系，是影响民族精神的。\” 尽管57一代右派的思想很有价值，但对于它是否称得上是一场民主运动，在美国多年研究反右运动史的丁抒教授说：\”我认为当时57年右派的言论, 其中很多对中共体制,弊端等批评直到今天仍然是有价值的.至于是否当蹦芄坏蒙鲜敲裰髟硕? 那不一定有那么高.\”

五十年后的今天来重新评价57年的右派思想，许多学者认为当时的许多观点堪称中国近代思想史的顶峰。宋永毅认为，中国未来五十年的改革蓝图在57年就提出了，所以当年右派的思想高度超过了89民运。\”可以说关于中国政治改革50年后的蓝图，在57年的时候都系统的细致的描绘过了，57年的思想高度甚至也高过89民运。\” 经常有人把1989年的六四民主运动与反右运动相比较。钱理群教授说：\”反右和六四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 57 年学生提的口号,是民主,法制和反特权,而这三大口号,实际上六四运动也就是这三大口号.\”

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高级研究员、被邓小平称为\”资产阶级自由化代表人物\”之一的郭罗基认为，由于历史的断代，六四民运并没有承接57思想。\” 谭天荣57年提出民主人权万岁,超越了五四,但是并没有为六四所继承； 五四运动提出的口号是爱国民主运动， 中国民主不能实现,我认为就是把民主和爱国连在一起。爱国可以是不民主的, 民主的根源是人权,为什么要民主? 归根结底是要追求人权。 所以在谭天荣之后三十多年，89 民运还是提爱国民主运动，所以六四和五七是断代了。\”

历史断代导致的结果，是后来的民主追求者从零开始的摸索。陈奎德说：\”五十年前，这批人被打下以后他们发不出任何声音，中国有一段非常悲哀的历史断代的这么一个过程。所以使得后来人必须从零开始，从头摸索，慢慢发现现代的国民社会是如何遵循哪些法则的，包括89年学生的抗争，几乎是从零开始； 摸索出来的结论，有些甚至还没有达到57年的深度。所以说这个情况是中国社会的悲哀。我想57年是作为中国现代的思想的精神源泉，会对中国将来的社会变革起到重大的激励的作用。\”

六四学生运动领袖之一、现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法律的王丹：\”以我的了解，象我在1988年那一代的中国大学生对57年的反右运动了解的非常少，绝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记得那时我们在民主沙龙讨论的问题都是那时1957年右派讨论的问题。那么，几十年过去了，但是问题依然是这样的问题。这一点对我的震动是非常大的。所以我想整个中国追求民主的历史是一脉相承的，是不能割断的。\”

法国政治与思想史研究中心的历史研究学者陈彦认为，对于57右派思想价值的评价，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受害者的平反上。\”到今天为止，我觉得多数还是站在受害者和受骗者的角度上来对反右进行反思，你看当时我们是冤枉的，根本就不反党，也不社会主义，所以有平反一说。从受害者和受骗者的角度上来说平反也是有必要的，因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面向。但我觉得这还不够，因为其实有点涵盖不了这个运动的性质。因为这个运动开始从整风，鸣放，然后到反右经过了好几个阶段，反右是中国共产党对发表了批评意见的这些人的镇压，在鸣放的时候是知识分子对共产党的批判。 现在总体来看当时的右派的言论，我觉得当时右派的言论显示中国的知识精英在57年的时候对民主，对自由，对人权都有一定的共识。表示不能打着中华民族文化的旗帜来反对源于西方的现代的普世价值。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仍然存在着独立的批判精神和具有独立批判的能力，他们对现实有自己的看法，并不是跟着当局说现在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所以反右镇压的不是受害者或受骗者，他镇压的是独立思想的知识分子。\”

无论当年右派的思想价值有多高，中国当局仍然把反右运动这一当代史上的重大事件视为禁区，不准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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