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之《报关心浦案友人书》是浦案(这里不仅仅指的是司法部分)中很重要的一份文献,理应格外重视。基於此案受到严密的舆论调控,寻找其字里行间遍布的隐语,对於理解浦案不可或缺。有律师仅仅进行字面解读,这是不够的,还需对照前后、联系内外分析。
这份文书成文於2014年6月11日下午,在这个时间点上,斯伟江受浦志强家属孟群赴京已有两天。对於这次在圈子里引发轰动的争议,张思之没有回避,而是在开头与结尾部分都有涉及。这显示出,报友人书带有安抚意味,也见出张思之在此案中的权威。
根据这份文本透露,就在斯伟江赴京的当天,张思之获准见到浦志强。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因果关系,是很难说服人的。这是一次非正式的会见,超出律师会见当事人的通常规格,显示出对张思之受到优待,“其他人不可能仿行”,贬抑斯伟江的意思昭然若揭。
斯伟江进京的消息公开后,萧瀚等人的反应非常激烈,声色俱厉地否定斯进京的必要性,引发轩然大波。在这个报友人书的末尾,张思之继续以权威大佬的口吻评价了这个风波。这个评价看似不偏不倚,但在斯伟江已经答应告退的情况下,如此行文显示张站在了萧的一边。
使用报友人书的公开信形式,如果专注於见浦志强事,而不涉及斯伟江进京风波,这是完全可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张思之在公开信中耗费笔墨在此,仅仅是要做调停,大可以私下斡旋即可。如此用笔,恐怕另有深意。斯伟江一言不发,别人不好妄加猜测.
通过张思之对会见情况的描绘,造成的印像如下:一是浦志强健康状况虽不好,但不至於很差,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警方拒绝取保的决定。虽然张随即说还会再争取,但更像是律师必说的客套话。二是通过浦自己的说法,预示案情走向会变得複杂.
张思之是本次会见的消息控制者,他选择公开到何种程度,是他的权利,这个不用过度非议.值得注意的是,浦志强说,“我给所里添了很大麻烦”,这里所指的单单是他将华一所的律师带入艰难的诉讼?还是另有所指?而且这“很大麻烦”究竟会带给他什么后果?
进一步说,这是浦志强第一次将他和律所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到底是建立在纯粹的“添麻烦”的愧疚情绪上(牵连屈振红被捕,导致律所人手/业务紧张),还是建立在案情複杂化的关系上(其执业行为或被抓住“把柄”连累律所?),目前不得而知。
综合报友人书中浦对家庭、朋友的叮嘱,他的情绪是悲观消沉的,对案情的走向没有信心,对走到哪一步是茫然的。这个形象与浦志强在入狱之前的形象形成了很大反差。对於那些寄望浦志强“战斗到底”的愿望而言,具有消解作用,浦与它的支持者之间出现了距离.
对於浦志强的支持者来说,看报友人书看到这里,恐怕会不自觉地面临一个问题:如果浦志强陷入更大的陷阱,要如何看待?有的人或者会想,不如等等看;有的人会说,一如既往。这种在关注者内心产生的纠结甚至分歧,是报友人书可以实现的一种效果。
报友人书的另一个主要部分,是张思之对案情的看法。从他的意见看,以本次会见为界,张思之承认此前就寻衅滋事罪的判断是错的,是“幻想”。这就给外界传达出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浦案重大,不可为外人道。既然如此,噤声或者必须,间接否定政治化辩护.
张思之公开报友人书后两日,6月13日,北京公安的官位公布了浦志强正式批捕的消息。因为有了报友人书的铺垫,舆论反应平静.奇怪的是,批捕的罪名仍然是寻衅滋事罪与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这两个罪名与报友人书所“渲染”的“数罪并罚”似乎并不符合。
围绕斯伟江赴京所引发的争论,被概括为是否要採取政治化辩护,这种总结或许不确切。因为从萧瀚、郭玉闪等人针对斯伟江的言论看,更像是舆论攻防的手法,而不像是对辩护策略的分歧。易言之,辩护策略不是重点,杜绝斯伟江参与才是关键.
这样看来,造成舆论不忿、甚或带来律师共同体分化的,其实不是浦案的辩护策略,而是辩护权归属。斯伟江参与后,势必带来辩护权的迁移。从传言看,张思之拒绝与斯伟江搭档,若李瑾下,他就下。显然,这就不是辩护策略之争了,此前舆论大有失焦。
无论是张思之在报友人书开头“炫耀”会见机会,还是他对案情走向的“政治化”暗示,抑或他在文末以领袖姿态所做的宣告,都近似在做辩护权防禦,层层叠叠,步步为营.尽管他对辩护权不着一字,却营造了权威之属意。深沉老道,一派老成,可见一斑。
不让斯伟江参加辩护,外界的解读是他容易造成政治化辩护,会对浦志强不利。这种解读建立在对辩护权/辩护策略的失焦基础上,很可能是一种误解。若说斯参与对浦不利,那么,换一种角度:斯伟江不参与,对谁有利?推想下去,真正令人感到不安。
总而言之,张思之的报友人书,是浦案走向不确定转折的标志.它在功能上,有三:终结斯伟江进京纷扰,宣告浦案重大改变,捍卫张夏主导的辩护权。由是观之,这份文件的主角不是浦,而是张。这种局面的悄然改换,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