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上网“灌水”,是否欢迎“拍砖”,正在构成官员有无现代执政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网上问政因此渐成时尚。总理问计网友早就是每年两会前的保留节目。而最近广州,网上问政更是风起云涌。城管条例修订,问计网友;人口密度逼近极限,问计网友;自主创新能力不强,问计网民;灰霾超百天,亦须问计网友。某种意义上的“互联网执政”,至此已呼之欲出。如果说,空前繁荣的网络议政,正在把中国互联网变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众议院”、规模最大的“陪审团”,那么现在则更进一步,中国互联网似乎正构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智囊团”。

这就是网络的神奇和伟大。它的横空出世,不仅改变了中国的舆论生态,那些从来没有获得过话语权的沉默的大多数,在互联网上迅速崛起,以至于网络舆论简直就成了草根狂欢的天堂;而且正在改变中国的政治生态。从恐惧互联网到包容互联网,甚至自己也投身互联网,与多极的网络力量形成良性互动。官员对互联网态度的这种转变,实际上是中国政治生态的转变,传统那种僵硬的命令型政治,正遭受越来越强烈的质疑和抵制。回应政治,公众参与的政治,正在以互联网为平台而崭露头角。

无疑,这是积极的趋势,是中国现代化转型极其重要的一环。但欢呼的同时也必须清醒地意识到,网络议政并不是万能的。虚拟空间终归无法取代现实空间,网络生活毕竟不能取代现实生活。满足于网络议政的空前繁荣,政治开放止步于网络,因此决非中国现代化转型的福音。

互联网其实是一个良莠不齐的复杂世界。固然有神奇和伟大的一面,但也有很多局限。姑且不论网络舆论的碎片化,泡沫化,快餐化,情绪化。其最大局限,在于不能让政府走出孤独。网络议政无论如何繁荣,毕竟限于虚拟世界,不能形成有组织的力量、制度化的力量。这就注定了以网络为平台的公众参与,仍然只是原子式的个体的参与,仍然只是一盘散沙的参与,仍然不存在有组织的力量、制度化的力量与政府对话,去监督政府,制约政府,从根本上改变政府的孤独境地。

网络议政只是为现实的政治开放提供了起点,提供了助力。善用助力,实现网络政治与现实政治的接轨,起点就会变成线,变成面,变成现代性不断扩展的进程。网络议政的全部意义,正在于此。但如果不能善用助力,网络政治与现实政治的巨大落差不能弥补,被网络议政所释放、所放大的公众参与的欲望,就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制度化的满足,反而要遭遇重重切割和阻遏。那么网络议政愈时尚,则不过是愈加衬托出现实政治的滞后,公众参与欲望与现实政治的冲突,就会发展为公共生活持久的主题。

公众参与当然是天经地义。在普世价值已深入人心之当下,没有人敢于公开承认政治就应该是少数精英对最大多数群氓的统治,没有人敢于公开否认政治上的公民主权。但公众参与如果不能组织化,制度化,千万人猝然卷入的广场政治,也往往是高成本的,高风险的。历史已反复证明了这一点。任何力量皆须制约,公众力量亦须受到制约,正是认识到这一点,完成了从大民主到公众力量亦受制约的宪政民主的过渡,民主先行国家才最终避免了大起大落,才走向了可持续发展。

不以组织化和制度化为前提的网络政治,从根本上说,不过是一种无序的广场政治。罔顾网络这种双刃效应,过度倚重网络议政,甚至要以此回避乃至取代现实政治的开放,使公众始终只能做网络上的巨人,现实中的矮子,中国社会最大的危机就无从化解。中国社会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呢?不是政府不强大,而是社会无组织。社会的自我组织化过程,就是社会的自我训政过程,就是公众力量彼此制约的过程,就是社会不断理性化的过程。没有这样的过程,极端的广场政治与极端的寡头政治就会互为因果,彼此循环,宪政民主就永不可期。

这就是说,网络议政不仅不能以常规议政的萎缩为代价,反而必须以常规议政的开放来承接。人大代表的自由辩论,独立媒体的自由报道,社会组织的自由博弈,在在不可或缺。政府网上问计根本上说是一种政治行销,是对质疑和批评的回应。只有这种允许质疑和批评、允许反对和拒绝的政治,才是可以选择的政治;只有可以选择的政治,才是尊重公民主权的政治,才是有风度有品质的政治,也才是现代的政治,文明的政治。网络开了这个头,现在则需要在现实中落地。尊重公民主权的政治行销必须在现实中蔚然成风,网络议政才会告别悬河状态,虚拟空间的开放与现实政治的开放才能比翼齐飞,带动中华民族走向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