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说法是,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暴君。当然,做“暴君”并非无条件,那就是首先你得戴上可供执政的王冠。所以,在有条件做“暴君”之前,尚处于在野之时,更准确的说法是———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土匪。

李慎之先生当年说过中国有两个传统:大传统是孔夫子,小传统则是关二爷。简单说,大传统是“忠”,小传统是“义”。这点不难理解,时至今日,大家知道“忠”是皇家用来驭民的割头术与销魂散,而“义”则是撑起民间草莽政权的精神伟哥与万能胶。

除了上述两分法,还有个鲜为人知的三分法。英国著名学者赫尔伯特。韦尔斯在《人类的命运》中曾经这样写道:“大部分中国人的灵魂里,斗争着一个儒家、一个道家、一个土匪。”受此启发,闻一多写过题为《关于儒、道、匪》的文章,结合中国传统,指出韦尔斯眼中的“土匪”,实则是一群流落江湖,“堕落了的墨家”。

个体方面,比如说像阿Q这样的散兵游勇、孤胆英雄,首先儒家教会了他做个积极的奴才,见到县太爷腿关节便会像水银一样泻到地上;道家则教会阿Q在面对今朝不济时忍不住超脱地去想祖上也阔过;至于匪气,如你所知,阿Q也曾“同去、同去”,客串革命。

至于群体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梁山泊里的好汉们。《水浒传》里的梁山性格,在宋江这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有完美体现。梁山好汉学墨家兴“天罚”,要替天行道,然而,只要是当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就少不了要做些“替天行房”、强奸民意的事情。如你所知,梁山好汉并非都是逼上梁山,有不少便是由宋江及其喽啰卖耗子药设计骗上去的。一旦后路已绝,前途茫茫,便只好落个草,一起做兄弟了。如此光景,颇有些罗伯斯庇尔时代“你不想自由,强迫你自由”的意味。至于后来宋江为得招安而茶饭不思,则是要求众兄弟“你不想当奴才,强迫你当奴才”了。今天,以公民精神自治和权利平等的名义,我们知道,无论是遵循儒、道,还是匪,一个人如果只是将自己的精神与立场附着于某个“表面繁荣,实则虚拟”的团体去思考或行动,其实他已经失去了自由。

在我看来,爱国首先是个国民如何为自由立约的问题,而不是一个道德问题。不乐见的是,有些“爱国者”喜欢在精神或者思想上对他人打家劫舍。如果你不遵从他们的“爱国”逻辑,他们就不仅会指责你不“爱国”,还要给你贴上“汉奸”、“叛徒”等种种污名,近日甚至有抵制家乐福者围攻反抵制者的事情发生。如此“讨外伐内”,啸聚网络,围攻商铺,于中国与世界进步何益?“爱国”未必不好,但强迫他人和你一起“爱国”,而且非“爱”它不可,则一定是坏事。因为这不仅意味着道德上的胁迫,更否认了他人的理性。

应该承认,由于时代之局限,有关中国的某些历史记忆已经静止或尘封,西方世界关于中国的印象的确有不少仍停留于多年以前。而现实中,国际交流不畅,“网络民族主义”虚张声势,社会运动政治力量化等等,更使不少人误以为今日有理想、有热情的中国人多是“暴政下的暴民”。面对这种“错误印象”,如果你认定是“歪曲”,理性的选择显然不是以你的过激言行为“歪曲者”快递证据。

当然,我说“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土匪”并非只是对中国人存有偏见。事实上,这个潜伏于人心中的“土匪”更折射了全人类的命运。君不见,即使是《乱世佳人》里楚楚可人的郝思嘉小姐,也曾跪在故乡的大树下发毒誓,让上帝见证她有朝一日可能变成“土匪”———即使杀人,也绝不让自己的家人挨饿。

一个功能正常的社会、心怀理想的国家,理应无条件地激发人心中的善与美,同时也不得不对人性中的恶意设防。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些开放国家既允许游行示威随时发生,又将其圈定在几条固定的街道上之原因所在。其目的就在于———你有权维持你心中的光和热,可以将此骄傲示人,但请不要让它烧出来,毁了邻家的房屋。

(作者系资深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