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亦即姚中秋教授,“儒者”,近些年像是走火入魔,一头钻进儒家思想的老木屋里。在他看来,别说二十一世纪,就是人类的整个未来,都要看中国人的脸色,因为将来一定是中国儒家思想代替西方意识形态,作为“普世价值”统治和领导这个世界。这比季羡林先生只说二十一世纪属于中国的“眼光”更独到,更久远,也更有“创建性”,简直就是一项“终极真理”,一定令不少“民族主义”分子高兴坏了!
当然,发表个人观点,现在虽还缺乏言论自由,但在我们这种国家,只要是“爱国”的、“民族主义”的,尤其是为党中央和习大大肯定和倡导的儒家思想(秋风先生在“国内思想流派新旨趣新动态——超越意识形态神话”一文中多次提到党中央和习主席“高度肯定中国文化,引述儒家思想”,令他兴奋不已!)只会给梦想当帝王师的儒者加分,而不会给个人带来丝毫麻烦。
现在的问题是,秋风教授已经从观点变成睁眼说瞎话的地步,用民间的说法,为了宣传他的“普世价值”即中国儒家思想,简直有点“不讲理了”的味儿,比如他在2015年3月上半月《人民论坛》上就这种话题又发表了新的文章,题目叫《国内思想流派新旨趣新动态》。
文章观点的对错先姑且不论,开篇不久即大谈意识形态:“现代中国的起步是悲剧性的:震惧于西方的坚船利炮,中国精英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身的价值、思想、知识传统,而全盘拥抱外部世界。欧美各种现代意识形态如洪水般涌入,以中国为试验场。”秋风此前还提出:我们必须重建“中体”,在学术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就是,“要进行一场概念的革命,思考方式的革命,学术范式的革命,总而言之,学之革命,以恢复中国之学的主体地位”。好一个“驱逐鞑虏”,比官方提出的“抵制西方价值观”还要凶恶得多!这哪是在谈“学术”,分明是向统治者输诚。在这些儒者看来,别说二十一世纪,就是人类的整个未来,都要看中国人眼色,因为将来一定是中国儒家思想代替西方意识形态,作为“普世价值”统治和领导这个世界。
不仅如此,在秋风教授的眼里,也不知道那些西方意识形态倒有多坏多恶,“从欧美传来的各种相互对立的意识形态在中国混战不已,撕裂中国精英、中国社会。最糟糕的是,这些意识形态都是外来的,且都以现代性真理在握的姿态对待中国文化,因而都是反中国文化的,都在不遗余力地‘去中国化’。各种现代西方意识形态之间可能相互打架,但在一点上始终是相同的:否定中国文化,用各种方式破坏中国文化。”
你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是什么?一个学者怎么敢于这样说话!别的不说,哪怕你只先读一读作为画家的陈丹青的有些随笔,也知道西方非但没有“否定中国文化,用各种方式破坏中国文化”,反而对中国文化是何等地青睐有加——真正否定乃至“用各种方式破坏中国文化”的并非西方,而恰恰是中国人自己。你再读一读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从西方跑到中国讲学一年的大学者罗素先生后来发表的那些文章,像《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快乐理想》、《中国的文化问题》、《中西文明比较》、《中国人的性格》等,就显然不仅没有带来西方意识形态,没有否定和破坏中国文化,而且还很是恭维东方,恭维中国,甚至还恭维了孔子,恭维了儒家思想,认为中国人“很可能会超过我们”。
当然喽,说起来,我们没有办法不承认“现代中国的起步是悲剧性的”,然而,秋风难道还能想出更好的什么法子,让由儒家思想统治已久的中国走向“现代”而又不是“悲剧性的”吗?且不说鸦片战争,还有火烧圆明园、甲午海战,就是已经进入二十世纪,到了俗称的八国联军入侵时,这个“文明古国”的统治者又是如何表现的呢?像这样一个“文明古国”,不“悲剧性的”起步,又如何知道“现代”的利害而后能“现代”起来呢?被“独尊”的儒家思想统治中国两千多年,为何就没能让中国“现代”一把?是儒家思想统治下草民们抗拒现代,还是儒家思想里根本就没有现代因子,不懂什么叫现代?
历史告诉我们,哪怕只从这百年的历史发展来看,但凡中国想要走近“现代”,就一定会放弃儒家思想。建立民国,与儒家不沾;五四运动,欢迎“赛先生”、“德先生”,更是反对儒家。后来国共两党一次又一次内战,儒家思想何曾起过半点作用?再后来是真正的民族战争,抗击日本法西斯主义,依靠儒家思想行吗?到了所谓“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共匪”逐渐壮大武装力量,他们相信儒家思想吗?就是被中共骂作“独夫”的蒋介石,客观地说,又何曾打心眼里相信过用儒家思想就能治理好国家?在本人看来,中国人的骨子里,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认可过儒家学说。华夏民族是一个好虚伪的民族,于是统治者也就希望用虚伪的一套治理国民,清初吴敬梓一册《儒林外史》,难道说得还不够明白,讽刺得还不够狠吗?
在本人看来,正是秋风所宣扬的那套儒家思想毁了中国人的心性,进而害了中华民族,害了这个国家。说句不怕挨骂的话,由于中华民族自身不争气,尤其是不争气到让迂腐而被“独尊”的儒家思想统治这个国家长达两千多年之久,中国一定有很多人宁肯让人“打”开国门,“悲剧性的”之后开始“现代”起步,也不愿就那样夜郎自大地永远昏愦下去。试想,假设没有鸦片战争这种“悲剧性的”让洋人打开国门,更没有后来的武昌起义建立民国,我们现在岂不仍然都还是大清子民,爱新觉罗,也仍然是中华民族“第一姓氏”?秋风愿意吗?即使秋风乐意,估计更多的国人也未必答应。由此可见,“现代中国的起步”尽管确实“是悲剧性的”,却也并没有秋风所讲的那么可怕,那么难以让国人接受。
至于“震惧于西方的坚船利炮,中国精英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身的价值、思想、知识传统,而全盘拥抱外部世界”,更不符合事实。别人不说,他秋风先生到现在不仅都还没有“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身的价值、思想、知识传统,而全盘拥抱外部世界”,反而不是更加笃信儒家思想,甚至笃信到这种思想必将代替西方的意识形态,成为“普世价值”并统治和领导整个人类吗?
最让人不认可的就是秋风所说的“欧美各种现代意识形态如洪水般涌入,以中国为试验场”。既然上帝要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人们的意识自然也就只能是现代意识,而当时的中国人由于毫无现代意识,一些清醒者认识到了这一点,拼命吸收拼命汲取,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陈丹青在《心理景观、建筑景观与行政景观》一文中有几段话说得很好,谨录如下:
李鸿章精通洋务,他穿着清朝朝服,家里是西式家具。他抽着雪茄和欧美各国银行家谈判,同时要曲折暗示满朝文武:不西化,中国没有出路。
康有为呢,公车上书之前,他就在广州和上海租界亲眼看到洋人怎样修建道路,起造洋楼,管理市政,他知道,中国不改良,没有出路。
孙中山在广东长大,广东是当年最先进、最西化的区域,用广东话说,他从小就是典型的“西崽”,他在美国接受教育,他的心理景观就是美利坚合众国,完全看不惯又老又土的旧中国。
可以说,相形之下,恰恰正是由于中国统治者包括国民吸收汲取现代意识不够,没能尽快地让中华民族强大起来,才被我们的东邻日本先是在海上打败,几十年后又从陆地大举入侵。你知道这都是因为什么吗?就因为中国的统治者包括“中国精英”虽然也“震惧于西方的坚船利炮”,虽然也抛弃了一部分“自身的价值、思想、知识传统”,但却抛弃得还很不够,更不是如秋风教授所讲的“毅然决然”,“而全盘拥抱外部世界”,而是用当时中国统治者包括一些精英的话说,不过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或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到底,不是老老实实学习西方,更不是要改变自己的腐朽政治制度,进入现代社会,而是权宜之计。不然,果真如秋风所讲,中国这么一个文明古国,又有近四万万人口,怎么会败在一个原本还是“中国学生”的“小日本”手下?
日本之胜,胜在思想,胜在制度,胜在已进入现代;中国之败,败在思想,败在制度,败在仍停留在“古国”。这一点,本人曾在两年多前发表的《有关钓鱼岛的题外话》一文中讲得再明白不过了:说到底,就因为中国不是一个现代政治国家。当然,若是借用秋风的话反其意用之,那就是,日本之胜,胜在日本的统治者和日本的精英不仅“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身的价值、思想、知识传统”,而且真正拥抱了西方,甚至“全盘拥抱外部世界”——而这正是秋风教授直到今天都没搞明白的问题,说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我们从秋风的文章中还看到,时至今日,他仍要欺骗国人,说什么现在由于“各种思想流派不约而同地转回中国,程度不等地接受儒家”,因此,“中国思想将因此而起步。百年来,中国人几乎都是西方思想的学习者、宣传者,而没有独立思考,也就没有真正的思想。一旦转回中国,一旦进入中国自身的思想、知识传统,中国思想的创造力必将迸发出来,而有能力对关于天人、关于秩序的根本问题予以思考,从而对解决中国问题、对人类追寻更美好的生活,有所贡献。”听起来,这很有点在做“中国梦”的味儿。不然,本人就想问一句,在鸦片战争即国门“悲剧性的”被打开之前,西方意识形态,中国绝大多数人可是闻所未闻,而当时的中国更是已经接受了两千年的儒家思想统治,怎么就一直不见“中国思想”如何起步呢?“中国思想”要起步,两千年的时间还不够,还要一直等到今日?
最不可思议的是,秋风自己的大脑里其实一直摆着战场,或许整天都在“打仗”,他自己好像也说不清到底是欧美的意识形态要以中国为“试验场”,还是中国的统治者及其精英要“全盘拥抱外部世界”;是接受了儒家思想,“中国思想将因此而起步”,还是只有抛弃了被“独尊”的儒家思想,中国人才有可能真正创立出自己的思想。这就好比说,六十多年来,由于这个国家一直要以一种思想主义为指导,你看,中国人又创造出了什么新鲜的思想呢?如此夜郎自大、歪曲历史,颠倒是非,罔顾常识,颂圣媚皇,盲目排斥世界主流文明,充溢着义和团情怀和“致命的自负”,意图开历史的倒车,这样的儒者只会成为专制统治者的帮凶,这样的帝师梦注定会成为破碎的泡沫。
至于秋风教授所痛恨的“欧美”,再怎么把中国当意识形态的“试验场”,与1949年后至今六十多年我们自己拼命要在中国“试验”同样是西方的一种意识形态相比,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吧。难道秋风意在指桑骂槐,所痛恨的也正是这种“以中国为试验场”的另一个西方意识形态,即马克思主义?我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