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檢察院檢察官楊斌女士近日辭職,廣州媒體對於這個體制內敢言人士給予了熱切報道,網易搜狐等南方系舊部所在的商業新聞網站也盡力轉載、擴散。45歲的楊斌在2011年就被剝奪了辦案資格,原因當然是她講過那麼多真話,被認為與體制抵觸。

她講過什麼話呢?
她評價反映文革的電影《歸來》:「無望的等待、殘缺的結局令人傷痛。再回味,確實不應該有完美的結局,一個從未真正地懺悔和反思過的民族和政黨,憑什麼歸來,又憑什麼有未來?」
她諷刺執社會熱點事件:「貪官反腐,嫖客掃黃,宇宙教打擊全能教,都是奇葩。」「其實我覺得最需要查擺的是組織,個體吃藥沒用。」評公車改革:「個人認為,公車使用管理制度不僅不應該是秘密,而且應該廣泛宣傳,廣而告之,以方便納稅人監督。」
她評執政黨:「沒有人能活到一萬歲,同理,沒有一個政黨能永遠執政。自詡為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的我們,昨天不能面對自然常識,今天不能面對社會和政治常識,後文革時代。」
如果事先不知道她的工作身份,很難相信這些話是一個檢察官說出來的,更像是一名公共知識分子的語錄。這一方面證明,大陸公共知識分子不是一種身份,不過是知識分子的角色承擔;也從另一方面說明,這位從30名檢察官中遴選出來進入市檢察院的女性,確有獨立思想。
楊斌成為媒體的公眾人物,是因為在2000年為溺斃孩子的母親辯護,認為這位周姓母親之所以做出犯罪舉動,與背後的男權壓迫與社會漠然不無關係,請求法院予以輕判。周姓母親刑滿釋放後,回廣州找楊斌跪謝,一時間,「良心檢察官」楊斌成為廣州公共輿論中的重要人物。
這個案件對楊斌的改變,還在於她就此關注犯罪人員的現實困難,開始在治罪之外,對他們進行人道救助,從而引導楊斌創辦了一家公益機構,專司從實際困難與精神輔助上給犯罪人員提供救助。
楊斌在2011年被剝奪辦案資格,調入了檔案室做管理員。這是體制內對知識分子最為流行的懲罰方式,令其閑置,以磨蝕其心志。然後,楊斌繼續在社交媒體上評議社會事件,此風不改,愈發取得社會大眾的認同,在體制內也有暗地裏的喝彩。
「環境是環境,個人是個人。」認同這句話,雖然我也經常抨擊體制之惡,但作為體制人,我依然認為,我們還是可以選擇的,畢竟,不作惡不同流合污,最大的代價也就是沒仕途沒前途,堅守良知底線就得丟工作乃至坐牢丟小命的時代已經過去。
大陸體制內尤其是司法單位,也有少數異類,在微博上發表公知言論,獲得一些贊美。但是這些男性與楊斌不一樣的是,一旦領導問罪下來,這些人就會立刻熄火,明哲保身起來,終於導致「竟無一人是男兒」。而楊斌則比她的男性同行更有勇氣,更有擔當,也走得更遠。
楊斌之所以能有今天的美譽度,當然與廣州前些年開放的言論環境有關,她與媒體彼此成就。如果在內陸省份,很難想像會有這麼這個一個司法體制內的「異見人士」,所以,能夠讓楊斌抒發情懷,甚至以職業捍衞情懷的,與前些年廣州發達的市民社會息息相關。
但廣州到底是在大陸,所以楊斌的這一切遭遇,前半程是幸好在廣州,後半程則可惜仍然中國。這像是一種宿命,逃不掉,卻讓楊斌這樣的人掙扎著要去脫離和超越。
正如她對「暴民論」一針見血的見解:「今日社會之困境,公權是始作俑者。製造愚民,就得接受刁民暴民,因為他們一脈相承。開啟民智,呼喚人性,培育真正的公民,才是解困的鑰匙。」
可以想見,辭職後的楊斌會獲得更大的自由空間,她失去的不過是枷鎖,得到的是自由,這是彌足珍貴的。
體制內當然不乏辭職出走的人,但像楊斌這樣,社會公眾和體制中人都在默默思考這位女性的出走:這不是另一位娜拉的出走,因為楊斌不是為了反抗男權,而是為了爭取心靈的自由。
我們也不該擔心「娜拉出走後」怎麼辦?毋須為楊斌擔心,最該擔心的是那些仍然做著出走夢、卻始終不能邁出腿的人,體制縱有千般好,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