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一群朋友有机会聚在一起,那夜气温尚低,我们围着一堆篝火闲聊,聊时政,聊社会变迁,不过几乎毫无意识的,话题慢慢就集中到一个,那就是1989,那就是64事件。快19年了,这个话题依然那么沉重,依然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在闪烁的篝火之间,映射的是数张沉默和悲伤的脸。
也许是为了打破沉默,一个朋友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这一辈子,反正就这一件事了。”
这句话,我不会忘记。
是的,人生场景不断变换,我们可以用10多年的时间接受教育,可以用许多年的时间工作赚钱,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可能在另外的时刻喝酒放纵,或者梦想去很远的地方流浪,….但是有些事情,如同呼吸之于生命一般,将一直伴随我们,10年如此,20年也如此,它是我们一辈子的事情。 64就是这样一件事,我们一辈子都希望它不要发生,但当枪声响起时,我们一辈子就因此改变了。
枪声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他们的一辈子就定格在那个时刻。许多年过去了,他们流的血已经干了,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但这都不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是他们的死还在承载着历史的荒诞,“暴乱暴徒”依旧是湮没在他们墓碑上的符号——如果他们有墓碑的话,他们活着的父母和亲属依旧不被允许公开祭奠,他们的死亡依旧是这个社会最大的禁忌。
我们知道当枪声夺去他们的生命的时候,他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的朝气蓬勃,20岁上下的美丽青春,一夜之间被坦克无情的碾碎,这是人性无法承受的一种伤,这是时间无法舒缓的一种痛。19年过去了,他们的坟头已经长满青草,而我们也都不再年轻。
2008年2月的某一天,当我站在摆放蒋捷连骨灰的灵堂前,我不敢睁开眼睛,我不敢跪拜,但是任凭怎么的克制,泪水却是不听使唤,夺眶而出。在这个时候,其实我痛恨自己的软弱,我希望能抑制泪水,迎接逝者那穿透时空的目光,去安慰他们的不幸,去告诉他们,我们这些苟且偷生的人们,并没有忘记,血不会白流,让这种悲剧不再重复,这是我们的责任,这是我们的选择,这是我们一辈子的一件事。
面对那无数的鲜血,我们别无选择。正如龙应台女士在《谁不是天安门母亲》中写过如下的话语:
“孩子,你是否想过,你今天有自由和幸福,是因为在你之前,有人抗议过、奋斗过、争取过、牺牲过。如果你觉得别人的不幸与你无关,那么有一天不幸发生在你身上时,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相信,唯一安全的社会,是一个人人都愿意承担的社会,否则,我们都会在危险中、恐惧中苟活。
对于那些死难的人,我们已经惭愧地苟活;对于那些在各个角落里用各自的方法在抵抗权力粗暴、创造心灵自由的人,孩子,我更觉得彻底地谦卑。
为了你,孩子,不会有一天上了街就被逮捕或失踪,我不得不尽一切的努力,防止国家变成杀人机器,不管我们在哪一个国家。 在这个意义上,告诉我,谁,不是「天安门母亲」?”
只要我们不愿意忘记,只要我们不愿意被蒙蔽,我们就已经做了选择,64事件就成为我们无法删除的内存,64流的血也在我们的心里流淌,我们将秉持一种信念,为64的死难者寻求一种历史的正义,这种信念已经不需要高调的词句,这种信念已经不需要悲恨的情绪,这种信念变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知道历史还在等待,正义还在等待,但是我们也知道正义只要没有得到伸张,正义就一定会得到伸张,不管是19分钟以前,或者是19年以前。
在那个忧伤的夜晚,有个朋友反复的唱着那首歌“历史的伤口”:
蒙上眼睛,就以为看不见
捂上耳光,就以为听不见
而真理在心中,创痛在胸口
还要忍多久,还要沉默多久?!
如果热泪可以洗净尘埃
如果热血可以换来自由
让明天能记得今天的怒吼
让世界都看到历史的伤口!
歌声一直在耳边萦绕,我从不怀疑,热泪终将洗净尘埃,热血终将换来自由。
2008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