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按:这是重庆一个叫高朋汇的机构的朋友们,为了10月18号晚上八点九点做一个微信交流,而先做的一个专访。今天陪亲人们的间隙,完成了这个专访,觉得有点小意思。大家看着这个热腾腾的回答,安度假期的半小时,算是别样的KILL TIME。
1.你是如何区分“妙书”“好书”和“痛书”三类?
冉:其实这话你应该这样问,你为何有能力区别所谓的“妙书”、“好书”与“痛书”呢?更有实际的挑战性,当然也更方便于我有机会自吹自擂,因为我热爱读书。读书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吃饭,每日总要有点阅读的表示,才使自己的精神获得一些快慰。爱读书当然也没有什么道德至高点可占,就像爱打麻将一样是个人爱好而已,至于哪个爱好对人生更能发挥效力,端赖个体在其间感受之别而已。
所以我对黄庭坚近乎诅咒似地说“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是相当讥厌的——倘他这话是真实的,我就应该有潘安在世的机会,事实上我几乎是“玉树临风”的反义词,很不匹配我的名字——他好像在给开书店的美容院打广告,仿佛在实践不反贪的演员不是好编剧。
以我有限的记忆来看,现在被用得比较烂的“有趣有料有种”,来自北京老罗老六他们的“老男人饭局”,至于具体是谁说的,则无从对号入座了。其实我早年也加入了用烂这个著名标签的行业,用多了就难免觉得别扭,于是有时也就不想用。书自然可以用“有趣有料有种”来标识,但似乎太过于普适了,故自创一个说法的主意就出笼了,于是就有了“妙书”、“好书”与“痛书”之别。
众所周知,我们这个社会的演讲空间是逼仄的,讲唐诗本是不适宜在过于热闹的场合,但也只有酒吧有少许的空间让我能去免费说几句。06年有朋友在成都东门大桥开了个酒吧,为了集聚点人气,让我去讲“我说唐诗”系列(如《唐诗中的成都》、《唐诗与我们的生活》、《杜甫笔下的巴蜀》、《唐诗中的女性》等)。讲之前为了表明我们不只是活在古代的“行尸走肉”,亦即不是在诈尸,因此趁讲前的间隙顺便贩卖点荐书的私货。
偶有书籍出人意料,让你觉得有趣,可视为妙书,这如同读张岱的《西湖梦寻》一般,我曾推荐过钟叔河先生的《念楼学短》、《顾随诗词讲记》。间有书籍内容让你觉得沉实有料,如流沙河的《再说龙及其他》、程巢父的《思想的时代》。至于痛书,当然可视为“有种”,我则推荐过高华的《红太阳是怎样的升起的》、朱正《1957年的夏季》等。换言之,妙书好书痛书,其实就是将有趣有料有种,在评价书时换了一种说法。
2.谈谈你的“反动居”。
冉:我是个爱唱反经的人,那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与社会规训特别喜欢循规蹈矩。我认为这世界不应该天然就符合某些固有权力拥有者(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期待,而是要有所突破与创造,才使人觉得活在这个无聊的世界还有那么一点好玩。
我读了不少中国传统典藉,看到很多人命名自己的书房,无非是某某斋、某某堂,要么来历久远不易查寻,要么文脉深藏不露,雅得吓死人。四九年后,有个词已经被用得相当可怕了,这个词就是“反动”,于是以此名居。因我在不少文章及一些想出版的书籍后面都署上“反动居”,但在真正发表与出书时,自然一例地被删除。大家都对这个词在四九年后的遭遇心照不宣,成为一种不用明说的共同沉默,演就了一种“美妙”的“沉默的螺旋”。
后来拙著《给你爱的人以自由》的出版方,为了对我的文字表示一种尽量不删削的尊重,没有将文章后面的“反动居”删除,而是做了个“反者,道之动也”的注释,就让这个被视为“不吉利”的“反动居”,堂而皇之地进入正规出版物了。这说明在反抗某些规训时,做些适当的变通有时可能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至于说对“反动居”更为具体的了解,请参看拙文《家有书房反动居》。
3.你文学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冉:与其说我有文学生涯,不如说我有码字生涯更为恰切,因为我写的不少文字根本就不是文学类的东西。也许我认为当今中国的现实魔幻到早已超过一流小说家的想像力,故有时只写文学类的东西觉得不过瘾,而且有逃避现实之嫌,于是就赤膊上阵地写了两千多篇时评。而且我博览杂读的习性与三脚猫的写作爱好,也使得我涉猎了不少的领域,因此只有用码字生涯才能与我的写作生活名实相符。
我不认为自己的码字生涯有什么转折点,除非我要像拉斯韦尔所研究的宣传机器一样,将逃窜美化成“长征”一样。当然,说到底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傲人的成就,不然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编些神话出来,便于以故事的形式广为传布,自然亦可以借机唬人。
印象很深的是不少东西发表时被删削,有不少东西无法出版。当然印象最深的是,因为发表言论而失去自由,受缧绁之灾。
4.你写了很多关于教育的文章,能谈谈你对中国当前教育的观点吗?
冉:西方有句谚语谓:人一生有两件事你无法逃脱,即税收与死亡。事实上人还有一件事,是你从生到死都无法逃脱的,那就是教育。教育可谓无所不在,事关千家万户,人一生下来就无所逃匿于天地间。为什么这样说呢?
正常生活情况下,人都要上学,接受普遍的学校教育。即便上不了学的人,一生下来也要接受家庭教育,面临日常生活的学习、家族乃至社会的规训。这类关于教育的看法,不是我的创获,甚至堪称陈词滥调:教育系统是由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大部分组成。
我因在学校教育中得到不少谎言,因此当自己将要有孩子时,就觉得这样的教育堪忧,焦虑、紧张、愤闷,总之通体不舒服。从那时起到现在我孩子已经十九岁了,我研究中国教育已经二十多年了,出过《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给你爱的人以自由》等教育专著与文集,还将终生不辍地批评和研究下去。
如用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这三者来言说中国教育的话,那么家庭教育最糟糕的情形,是以爱的名义绑架孩子,家长因缺乏安全感而进行情感勒索,最终造成了互坑(家长控制、孩子啃老)的家庭局面,这方面请参看拙文《坑爹的孩子早被爹坑:谈谈中国家庭的互抗模式》,自认为论述得相当清楚。学校教育可谓罄竹难书,但最直观的两点害处,就是对标准答案乃至唯一答案的变态追求,将孩子造就成不会思考的机器人,再者就是搞掉孩子的好奇心、求知欲、探险精神,使他们最终厌学。至于社会教育,则是社会溃败的环境影响,让人变得虚伪、沉默,不看重人活在世上的尊严,正如我说许多中国人的一生,就是从苟活到枉死的一生。
5.“一个码字的乡下蛮子”为什么这样自称?是有什么故事吗?
冉:我出生在重庆酉阳乡下,我们那里有条著名的河流名叫酉水,其风景借用酉水下游的著名作家沈从文先生《湘行散记》里人物的话来说:那杂种的风景,简直如画。这条河流上游的野夫兄及下游的沈从文先生都可以称为乡下人,但他们都出生在城镇里,我则是出生在地道的山村里,是更为直接的土包子。从族别上看因属土家族,故以蛮子自况,至于码字则是对自己生活的一种写实。
6.你的爱好是什么?
冉:我的爱好没有多到泛滥无归的地步,但读书、喝酒、旅行大抵是我的日常爱好。读书多而杂,凡能看懂的便无所不窥;酒量一般,但酒风浩荡;而旅行则喜欢到人不多的地方。但每至一地,则买读当地地方志(包括经过许多装饰美化过后的、政协文史委所编辑的各地文史资料),寻找正宗的当地美食,如能碰到一二有意思的人,那么这样的行旅就堪称完美了。
不过我曾开玩笑说,喝酒、做爱的次数,都在不可阻遏地减少,但读书的“凶猛”却未有稍减。很多事情都在做减法,唯独读书是至今未曾“退烧”的热爱。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从读书带给我持久的快乐来看,实在胜过其它许多事情。
7.擅长的经验除了写作外,还有什么擅长和喜欢做的事?
冉:除了写作与读书外,实在别无所长。我的动手能力非常差,所以我承认是中国教育的半残废。我非常向往用脑与动手能力均衡发展的教育,可惜这样的残缺很难弥补。
8.你最喜欢的一句话
冉:其实我喜欢不少充满讥诮的话,比如毒舌前辈王尔德,他说自己“除了诱惑以外,什么都能抵抗”之类。但由于喜欢读书,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位英国书评家的一句话:“书已拜读,纸张不错”。
9.有没有什么需求。
冉:老实说,人类的痛苦在于能力限,而欲望无边。我也是个俗人,难免在某些方面要求过度。但说实在的,最想要拥有的是,过上自由而有趣的生活。
10.你每天都要更新博客,你如何看待自己的粉丝?
冉:我05年至11年,写了近六年的博客,每日一博,批评社会各个方面的问题,从未停歇。故有“日拱一卒,不期速成”的签名档。后来因精力等许多方面的原因,虽然依旧写不少文章,但并非每日一博。
我不喜欢别人称是我的粉丝,喜欢他们称是我的读者。我写文章的目的,不是为了谁丧失自己的判断力而崇拜我,人间不应该有偶像。最重要的是,能从我文章里感受那种对自由有趣生活的不懈争取。读我的文章,如果因此丧失“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那一定是我写作最大的失败。
11.你认为你的人生最成功之处在什么?最失败的地方又在哪?对自己的人生有没有遗憾?
冉:我认为从世俗意义上讲,我并不算什么成功人士。但我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没有贪之恋之的热情,你也许觉得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阿Q心理在作怪。对此,我不准备找你辩驳,你有兴趣的话,自己在网上找我曾写过的拙文《中国盛产一种“有毒”的成功》。但我认为这半生也算有点足以自傲的成就,那就是在一个比较变态的社会里,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人。
我人生的失败是很多的,虽然做了不少努力,至今也不能算是成功的。因为生活在一个明显具有很多天花板的“楚门的世界”,亦即不自由的社会,这是一种很大的失败,这种失败感不是移民民主社会就能自动解决的。遗憾的事也很多,姑举两例:一是只生了一个孩子,二是没能留学国外,接受系统的学术训练,使我了解与认知世界的能力有所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