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发表了一篇以《刘志军是我亲手送进去的》为题、中远集团新任纪检组长徐爱生的内部讲话。若干精彩细节,绝非那些描摹官场故事的小说家所能想像。该文问世数小时后,立即从各大网站消失得无影无踪,墙内的网友要想再看,就只能翻墙到已转载该文的一些海外网站查阅。徐爱生一开头就自我介绍说:「刘志军,就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中石油的廖永远、大唐跳楼的蔡哲夫、国网副总帅军庆的问题都我查的,最近五年,我总共查了180多起案件。」他总结自己有三大特点: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二是自断后路,三是全得罪总比不得罪好。
他还绘声绘色地讲述与已落马的安全部副部长马建的一场斗法:他在查案中得罪了马建,马气势汹汹地冲着手机说:「警告你不能再查,你查的人是安全部在下面的线人,受我们保护。」徐则反问:「请教马部长,你是老国安吗?中国哪一条法律规定,你安全部的人员,包括线人,违法不受法律追究?」当时,连中纪委的上级官员都提醒徐,得罪了马不得了,马可以对任何人实施全天候监控,一旦被抓到蛛丝马迹,则死无葬身之地。徐不以为然,半年之后,马建却进了监狱。
若单单听这些故事,人们以为徐爱生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当代海瑞,既是贪官克星,有是百姓救星。王岐山手下有这样一群能吏、干员,腐败的官场必定被他们翻转过来。但接着听徐爱生对中远集团内部问题的揭露,会发现他并非香港廉政公署「依法办事」的调查员,而是大明朝「奉旨抓人」的锦衣卫。对于廉政公署的调查员来说,遵循的最高原则是法治;但对大明朝的锦衣卫来说,则只听从来自「今上」(习近平)和「厂公」(王岐山)的最高指示,他们的指示高于宪法和法律。
中远集团的高官使用公款打高尔夫球成为惯例,仅此一项每年便浪费数百万元。徐爱生威胁说,「中远的风气,中远公款打高尔夫,其恶劣程度,已经让总书记都知道了」。习并非闭目塞听,手上有庞大的情报系统,此类信息会出现在「内参」之类的报告中。但习虽然明察秋毫,却并不认为国企腐败的根源是一党独裁的体制。在听取26家央企巡视结果报告的讲话中,习的结论是:「中央企业党的领导弱化」导致了「权力寻租盛行,侵吞国有资产管理监督缺位,违规决策频繁等突出问题」。所以,习开出的药方是「全面从严治党」。
徐爱生既然是习近平和王岐山如臂使指的锦衣卫大珰,当然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以总书记及纪委书记之是非为是非。徐在对中远集团高官的讲话中说:「央企之所以出现如此严重的腐败问题,根本原因是各级党委、党组管党、治党失之于宽、失之于松、失之于软。」而主要体现之一就是「党组织机构被弱化,边缘化」。徐举的一个例子是:他到中远集团履新,一到办公室,看到有国旗、中远旗,却没有党旗。他就跟秘书讲,要一个党旗,却要了一个星期也没要来。徐去问总经办,总经办说党旗不好买、买不着。徐勃然大怒说:「共产党的天下,买不到共产党的旗子,胡扯。」他马上给司机400块钱,司机花了不到半小时就买到了。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徐爱生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捍卫「共产党的天下」和「共产党的旗帜」,他的心中只有党的利益而没有法治的尊严。
他虽然有国际贸易的学历,也有担任驻外使节的履历,还曾经给温家宝出访时做过翻译,但他骨子里仍然是皇帝和公公麾下的奴才,还没有进入800年前英国的「大宪章时代」。
可悲的是,2000年来,中国人从未没有脱离依附于明君崇拜之上的酷吏崇拜。习近平和王岐山重用徐爱生这样的酷吏对付贪官,人们读到徐爱生铿锵有力的僵化,遂鼓掌欢唿、涕泪纵横。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述了汉武帝时代的郅都、宁成等十数名酷吏的事迹,不是赞赏他们,乃是批判他们,司马迁借批判秦朝的苛政来讽喻汉武帝对酷吏的纵容:「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今天的中国仍然深陷人治的泥潭,徐爱生这样的人物,在中共朝的历史中,无非就是一名抱薪救火、扬汤止沸酷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