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屠杀发生后,伊斯兰问题再度引起全球关注。其实美国911遭恐怖袭击后,伊斯兰主义就一直是学界(甚至是美国普通民众)关心的议题。
美国到底有多少穆斯林(信奉伊斯兰教)?由于美国的人口普查不可以问宗教信仰问题,所以对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准确的统计。穆斯林团体说,美国有500万,甚至多达900万穆斯林。但一些专家学者长期追踪研究,发现这些数字偏高。
据美国知名的皮尤研究所(Pew)今年(2015)4月公布的最新统计报告,美国的穆斯林总共有277万,在目前美国人口3亿3千万中占0.85%。如果跟英、法等欧洲国家相比,美国的穆斯林比例还是比较低的,在英国,穆斯林占5%,在法国已占10%。
跟美国的其它宗教相比,伊斯兰教仍处于“少数地位”,排第四位:根据上述皮尤研究所的报告,在美国第一大是基督教,信奉者占人口78.3%,相信有上帝或更高的主宰,但无宗教派别的(unaffiliated)占16.4%,第二是犹太教,占1.8%,第三是佛教,占1.2%,第四是伊斯兰教,占0.9%。
一般人想到美国的穆斯林,以为就是从中东来的阿拉伯人,其实不然。据2000年佐格比(Zogby)的民调,在美国的阿拉伯人,只有23%信伊斯兰教,其他70%以上是基督徒,其中42%是天主教徒,23%是正教徒 (Orthodox),12%是新教徒。
据上述皮尤研究所的统计,美国的穆斯林四分之一是在美国出生的黑人,其余是从中东、南亚等来的移民及后裔。美国最激进的穆斯林团体The Nation of Islam不是由中东来的伊斯兰狂热者主导,而是在纽约出生的黑人牧师法拉肯(Louis Farrakhan)率领的。在电视上,不时看到法拉肯声嘶力竭地演讲,身后还站着一些他的所谓“卫队”,都是穿统一制服,他每讲几句话,这些“卫队们”就跟着吆喝助威,很像马戏团的脸谱丑角在表演。
法拉肯曾公开歌颂纳粹领袖,赞誉希特勒为“伟大的人物”。法拉肯跟利比亚独裁者卡扎菲是好友,当年北约等打击利比亚时,他力挺卡扎菲。法拉肯被视为美国反犹、反同性恋、反白人的代表性人物。法拉肯甚至提出黑人要有自己的司法机构,说在美国现有的司法制度下,黑人只是挨整。今年82岁的法拉肯曾几次领导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的“百万黑人大游行”。他被划入极端伊斯兰的强硬派行列。
在巴黎枪击案发生后,人们再次提问,穆斯林中有多少“温和派”?他们能不能给伊斯兰世界带来变革?穆斯林们是否会被伊斯兰国、毛拉们以及法拉肯这种极端者主导,继续给世界带来灾难?
美国发行量最大的《华尔街日报》曾邀请六位知名人士和专家(其中四位是穆斯林)对此进行了讨论。
这四位穆斯林中,有马来西亚的反对党领袖安华(Anwar Ibrahim)。马来西亚是非阿拉伯的穆斯林国家,人口61%是穆斯林。安华曾任副总理,后因被指控同性恋行为而遭起诉判刑。西方观察家多认为这是党派斗争,在安华案审理时,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和前国防部副部长沃尔夫维兹(Paul Wolfowitz)曾联手在《华尔街日报》发文声援安华。戈尔和沃尔夫维兹是美国政治的两极,前者是民主党左翼,后者是共和党右翼。连他们自己也在文章说,在所有政治问题上他俩几乎都立场相左,但却一致认为,安华案应公平审理,这对马来西亚是否成为民主、多元的国家至为重要。沃尔夫维兹曾做过美国驻印尼大使,对南亚穆斯林国家情况比较了解,对安华案也一直关注。
从安华的这篇讨论文章可看出,这位马来西亚反对派领袖,对恐怖主义、伊斯兰世界的改革等都有独到见解。他说,绝大多数的普通穆斯林,像其他宗教的信仰者一样,也是重视家庭生活,祈祷和平与安全,平静地生活。而那些极端伊斯兰分子,他们反民主、反西方、反犹,自闭而不宽容,没有能力跟今天现代社会的其他社区共存。他们用杀害平民的方式谋求政治目的,不仅造成生命的丧失和亲人的痛苦,也严重伤害了真正伊斯兰教的信仰者。
安华认为,对伊斯兰的问题,解决方案不应走极端:不是穆斯林都放弃伊斯兰教,也不是总夸赞伊斯兰文化遗产怎样辉煌,而是穆斯林社会应更强烈地谴责极端伊斯兰分子。但这还不够,穆斯林还应一致发出结束伊斯兰世界专制政权的声音,因为专制是阻止穆斯林社会和平与进步的最大障碍。安华的结论是,“球在人民一边”。
穆斯林智库创办人、曾出版《伊斯兰主义者》专著的胡森(Ed Husain)认为,他属于“温和的穆斯林”,但他不喜欢这个称号,因为这好像他的信仰打了折扣。他认为这种提法等于给了那些极端伊斯兰分子的宣传口实,说他们才是正统的穆斯林,而“温和的”是打了折扣的。他觉得还是称他为“正常的穆斯林”比较好。他说自己是虔诚的穆斯林,也完全西化,这两者可以统一。
前巴基斯坦驻英国大使、美国大学伊斯兰研究部主任、2010年出版了《来美国的经历∶伊斯兰的挑战》一书的阿曼特(Akbar Ahmed)也认为“温和”与“激进”的分类不怎么好,因为这给人的感觉,多数穆斯林是好的,少数是坏蛋。
他提出“伊斯兰三阶段论”:早期的伊斯兰处于神秘主义阶段,那个时候,在清真寺、犹太教堂、基督教会,信徒们同信一个上帝。
第二阶段是“现代主义穆斯林”(Modernist Muslim),他们试图平衡传统和现代,为伊斯兰而自豪,但却不那么适应现代生活。这些“现代主义者”在二十世纪前半叶,都领导国家独立运动,如摩洛哥独立后的第一个国王,巴基斯坦的建国者等。但他们的现代化运动都失败了,因为无能和腐败。
第三个阶段,在上述“伊斯兰现代化运动失败”之际,经书主义者(Literalists)乘虚而入。他们认为,穆斯林的举止,必须符合七世纪的阿拉伯先知的教诲;伊斯兰正受到外部的挑战,必须防御;所以,虽不是所有人,但很多采取暴力行动,如哈马斯、穆斯林兄弟会、塔利班等。
上述这三类(三阶段)穆斯林的斗争结果,将决定伊斯兰的未来。
美国“巴尔的摩政策研究所”(PIPS)资深研究员哈米德(Tawfik Hamid)原是一名激进伊斯兰组织成员,后来觉醒,成为改革派。他认为必须清晰分开“温和”与“激进”穆斯林,才有助于支持前者,击败后者。
他认为,激进的伊斯兰不仅是恐怖主义,而且还通过清真寺的读经、讲经来传播仇恨,结果自然滋养出恐怖分子。那种经书传授,包括允许杀害不信伊斯兰教的人、摧残女性和同性恋者、反犹等。哈米德强调,仅仅谴责恐怖主义是不够的,穆斯林世界,还应该一致拒绝那种传播仇恨的“读经”、对《可兰经》的解释——要用武力征服不信伊斯兰的国家(圣战)、迫使他们成为穆斯林国家。是那种暴力概念的传播,喂养了圣战主义分子。
由于哈米德曾是激进伊斯兰分子,有第一手体验,所以他大声疾呼,温和穆斯林仅仅谴责恐怖主义是不够的,必须诚实地承认,伊斯兰的历史有太多的暴力和征服,清真寺的经书传授是有严重问题的。他参加讨论的文章题目就是“不要美化暴力的教科书”,强调只有正视那些弊端,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激进伊斯兰的问题。
四位穆斯林名家,尽管在“温和”与“激进”的定义上观点不同,却异口同声,都谴责、痛斥极端伊斯兰和恐怖主义,同时对穆斯林社会有强烈的改革愿望,提出必须先终结传播仇恨的清真寺经书讲授,才可能铲除恐怖主义。他们更强调,只有结束伊斯兰世界的专制统治,产生宽容、多元、民主的社会,和平才有保障。
这些“温和”(更是理性)的声音,代表着穆斯林世界的希望,传递着伊斯兰社会内部渴望变革的呼吁!但这些“声音”能否成为主流、主导伊斯兰世界的舆论,关键在于,也是前提条件,是结束毛拉们的政教合一统治,实行民主选举,只有宪政制度,才可能制约极端伊斯兰势力。
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我们看在穆斯林占绝对多数的土耳其(99%)、印尼(90%)、马来西亚(61%),以及有一亿二千万穆斯林的印度,都提供了样板和根据。跟中东国家相比,这些国家政体和社会基本稳定,极端伊斯兰势力也得到控制,也没有向世界输出圣战分子们。所以,归根到底,是要铲除专制政权,能让大多数温和派穆斯林发出声音、使伊斯兰这个宗教像基督教一样得到重大改革。这是今后穆斯林人和世界各个种族、各种宗教徒和平相处的唯一道路。
2015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