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這樣的以時事政治為素材的專欄作家,聽到有人說歡迎那些出於「善意的批評」,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批評也分善意和惡意?誰來鑑定善惡呢?

以前我聽說過「善意的謊言」,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從來沒聽說過「善意的批評」,自己寫文章時從來都是直抒胸臆,認為好的就肯定,認為不好的就批評,從來不會將「批評」再來做個區別。

由於關注的是時事政治,我的批評大多數指向政府部門和官員的決策失誤、玩忽職守、甚至執法犯法,所以常常是毫不留情面,不會像某些圓滑者那樣「打一巴掌揉三揉」。

我認為一個批評者,根據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進行評論,評論完了,他的任務也就結束了。至於被批評者會否接受他的批評、進而改進工作中的缺陷,那不是批評者應該操心的事情了。

我之所以基本上不會去考慮對方的感受,乃是由於我不會出於私怨去批評一個官員,都是出於公益;在批評的時候,我是將他(她)當作公權力的一個化身,而不會視其為一個普通的個人,我不會、也沒有義務站在他(她)的角度去考慮他(她)犯錯時的各種苦衷。如果這樣做,我就必須像社會學者那樣對這個被批評者做大量的家庭背景調查,探究他(她)幹「錯事」背後的種種。顯然,我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必要。

所以,我的批評無所謂「善」、「惡」之分,我只是對已經發生過的、顯而易見的「錯事」來進行評論。但是,我當然也知道由於人性的幽暗,沒有人願意聽見尖銳的批評之聲,很少人能夠聽得進逆耳之言。即便你對他(她)毫無主觀上的惡意,但你對他(她)的錯誤言行毫不留情的批評,也多半被其視為惡意的。

那麼「善意的批評」是什麼意思呢?是批評的外皮上塗抹了蜂蜜,還是專挑好話說?如果是前者,那就叫「糖衣砲彈」,如果是後者,那就等同於「拍馬屁」。

恐怕只有創造出這個組合詞的人,才明白批評的善惡之別。古語云: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創造這個組合詞的人,應該是一個很討厭吃苦藥的人。自己生病了,也一定會要求大夫給他服甜藥。當治他病的藥全部都是苦藥時,擺在大夫面前只有兩個選擇:冒著病人惱怒的風險給病人苦藥吃;避免病人惱怒而呈上對病情無效的甜藥。

到最後呢,大夫們恐怕都不敢對他講真實的病情了,只敢對他說「小疾小疾,放心放心」。到最後吃虧的是誰呢?當然是病人了,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以至於丟失了寶貴的生命。

成語「諱疾忌醫」講得就是這樣的故事。

這實在怨不得別人,當你只歡迎「善意的批評」的時候(意味著除此之外的「批評」都有可能被懲罰),那些想對你說點真話的人首先就要自我審查了,看看他將要說的話是否會惹你不高興。出於自保的本能,自我審查將會越來越嚴格。當過濾了所有「不悅耳」的成分後,其實「批評」就不再是「批評」了,是另一種「拍馬屁」。

例如有下級在大會上這樣給領導提意見:您就有一樣不好,總是熬夜工作是不對的,您的身體已經不屬於您個人的了,為了…….,您得保重身體啊!

批評就是批評,就是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意見。在批評前面設置「善意」和「惡意」之分,其實就是不歡迎任何的批評了,也就是表示對拍馬屁敞開環抱了。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當下中國,看到週帶魚、花千方、張維為等吹鼓手魚躍而出時,人們不必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