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孔捷生)

 

李怡在上周二文章里提到香港人很易骗,我有同感。或有诘问:强国人不易骗吗?这要多费几句唇舌,记得我两年前去台湾中南部旅游回来,在拜访余英时前辈时说起台湾人情,曾在台湾生活多年的前辈说了一句:「台湾人没有任何革命记忆,哪怕辛亥革命的记忆都没有。」

 

香港人相较强国人而言,也没有什么革命记忆,他们有英治时期奠定的自由和法治,大众对政治无所用心而且知足,所以比较简单──就政治触觉和认知而言。反观强国立朝60多年,生活每个角落都是政治,还都是充满压迫感的威权政治。久而久之就结出硬茧,对一切都有戒心,不那么易骗。但在极权社会生存,必须假装相信和接受原本怀疑的东西。泱泱强国倒是充满着革命记忆,唯一空白的是自由和公民权利的记忆。

 

这次立法会选举,罗湖桥那边连电视都要屏蔽香港市民在投票站排队的画面,以防强国民众产生联想和希冀。参照强国大热政治词汇「历史虚无主义」,这莫不是现实虚无主义?

 

不那么易骗而又假装顺从的人民,就像哈维尔所说「面对极权体制,大多数人放弃了自己的努力,不再关心国家大事,逃避现实,钻入自我的圈子……法庭对那些持不同政见、提出异议的人进行严厉的制裁。社会涣散成一盘散沙。全国上下笼罩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一切向钱看的生活充斥着整个社会」、「人们被迫对生活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表面上顺从,内心里却什么也不相信。」

 

暴力与谎言是极权支柱

 

说到革命记忆并不都是光荣的,那些不那么伟光正的记忆更须屏蔽。今岁文革50周年,举国鸦雀无声;时光流逝,1957年的右派、大饥荒的亲历者、天安门母亲已纷纷稀零,他们的集体记忆绝不能进入公共历史。

 

极权主义的两大支柱是暴力与谎言,后极权时代又添了一根鼎足「赎买」,连公众记忆都是可以用金钱和利益赎买。如同不能唤醒装睡的人一样,不易骗却又假装被骗的人民,同时又是善忘的。雷洋案中行恶警察和作伪证的娼妇以及实行国家诬陷的央视,都应该起诉受审,但一切都被强权的威胁和金钱抹平,现在有几人记得尸骨未寒的雷洋?

 

易骗的香港人也是善忘的吗?有一波澜未平的公共事件正考验公众记忆。香港杂志《前哨》刊登了李波和友人几次通电话的内容,笔者先不评议这位爆料人士披露私人谈话是否得当,文责自负。该文写得清楚,李波是被诱至柴湾僻静处,由九名大汉胁持回大陆。他对传媒的许多表态(包括放弃英国护照)都是受胁迫的,他还爆出铜锣湾五子其他人的遭遇。更耸动的是,此案既非宁波公安局、广东省公安厅甚至不是国安部越境拿人,而是「彭办」(彭嫲嫲)督导办案。这又回到香港政坛某公金句: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以强国思维不管港人信不信,反正此事会被遗忘,所以装作惊讶:香港人为何大惊小怪?更可能这一姿态此非假装,而是强权者的轻蔑──老鼠尾生疮,有几多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