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与蔡英文的电话对话牵引美国调整对中国大陆政策的议论,如今看来,特朗普那通电话绝不是一时兴起,更非台北一方主动即可所致。传媒报道,搭通天地线的是美国参议院前多数党领袖多尔(Bob Dole),他是著名亲台派,1995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50周年,多尔和民主党议员西蒙邀请蒋介石遗孀宋美龄到美国国会参加致敬大会。如果把据称对特朗普外交政策具影响力的博尔顿(John Bolton)也算进去,连同刚任命为白宫全国贸易委员会主席的经济学者纳瓦罗(Peter Navarro),特朗普身边的亲台势力是半个世纪以来美国政府之最。
特朗普未来的对中国大陆政策,初期有揣测或是以外交逼迫北京打开贸易壁垒,近期则更像重新擘划东亚战略秩序。对北京来说,若是前者倒是好办,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只要谈判桌上有来有往,关系仍在就大势跑不了。最怕是如无人水底探测器事件,交还之后美国一声不吭,对话不上线,像是针头跌进深海那样一去杳然。若真是西太平洋战略重新整合,那将推翻六十年代以来共和民主两党的跨党派共识,从而把中国大陆与台湾在美国战略蓝图重新定位,如今的「维持现状」到时就不是美国的最大利益。
美国半世纪以来为了维持台海不战不和的悬峙状态,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包括两次不批准蒋介石反攻大陆。六十年代美国盱衡全局的观察基础是越战与冷战,可以说,自1967年秋准备角逐总统的尼克逊在《外交事务》季刊发表〈越战后的亚洲/ Asia after Vietnam〉、首次在美国外交刊物提出拉拢中国以降,美国一直循着联中抗苏的主轴直至九十年代初。通过联中抗苏,美国减轻在西欧面对的军事压力,也可从中南半岛撤走部队。联中抗苏是现实主义结晶,尼克逊放下意识形态分歧,压住台湾的蒋介石不让他骚扰中国大陆东南沿海,下令中止从台湾起飞的美国中央情报局U2侦察机进入大陆,换来对苏联痛恨之极的中共领导层的盟友关系。
北京五十年代末与莫斯科全面决裂,「苏修亡我之心不死」,放在今天几近全民拥俄的中国大陆,是为时空转换不知人间何世。1969年中苏血战珍宝岛,苏联把驻东欧部队抽调到中苏边境,兵员最盛时多达130万;北京则允许美国在新疆设立对苏监察站,又敦促日本在《中日和平友好条约》加入名为「反霸」实是反苏条款。日本全国都在苏联战机飞行半径之内,极不情愿得罪强邻,但邓小平强烈要求日本把这项写进条约。至1979年初中美建交,邓小平访美回来随即出兵攻打越南,这是中美关系最密切日子。共同反苏元素持续发酵,穿越卡特、列根、老布殊年代,直至1991年苏联降旗分解。
特朗普明刀明枪打台湾牌
苏联因素既去,美国冒现第二套思考,被称为「中国人民老朋友」的老布殊竞选连任,于1992年向台湾出售150架F16战机,打破列根年代中美签署限制美国对台售武的《八一七公报》金刚箍。老布殊声称是为争取德州选民选票,更大涵意是美国在后冷战年代重新设计世界新秩序,台湾再度上名。类似理念从此不灭,至克林顿入主白宫,1995年批出签证给台湾总统李登辉赴美访问母校康乃尔大学,发表〈民之所欲,长在我心〉演说,喻示中华民国在台湾。北京盛怒,召回大使抗议,一个月后解放军导弹演习,美国同年年底下令核动力航空母舰尼米兹号通过台湾海峡南下。
美国在六十年代以后的一段颇长时间,视中国大陆为反苏盟友,从尼克逊言行皆可显见。尼克逊在〈越战后的亚洲〉指出,「中国若不改变,世界不会安全」,「这要说服中国它必须改变」,联中抗苏思维跃然而出。在这篇15页长文,尼克逊用的字眼亦反映他的心路变化,从开始的Red China(赤色中国),到后来只用China,拉拢北京决心昭然若揭。冷战结束,美国寻求已无共同敌人下的中美关系新形态,出售战机及李登辉入境美国,去年元旦台湾官方驻华盛顿机构睽违36年首次升起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一一可视为试探招数。迨至如今,特朗普明刀明枪打台湾牌,回首一路走来,这条长路指向何方不言自明。
北京对特朗普小心翼翼,毕竟美国仍是当下超级大国,对美言行必须精心计算。本来,美国社会对中共好感大不乏人,尤其自由派传媒《纽约时报》等,邓小平1979年访美之行《纽约时报》倾力报道,更发表社评高度赞扬哈佛大学出身的中方翻译冀朝铸,题为《The Indispensable Mr. Chi》(不可或缺的冀先生)。类似《纽约时报》或《华盛顿邮报》等大报,其实可在舆论层面向特朗普施压,促使美国在台海议题必须慎重行事。可是,一场六四血腥镇压令美国媒体对中共的期盼全然失落,尤其是自由派传媒更萌生「觉今是而昨非」之痛,与北京渐行渐远。这是尼克逊主义兴起的六十年代末、美国传媒力主与北京建交时不能想象的历史发展;如今处处与昔日相违的境况与局面,更令战略家如基辛格愕然。基辛格近日谈到特朗普如是说,Trump is a phenomenon that foreign countries haven’t seen,一言蔽之,他活了近百岁,这特朗普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外交教父言下之意,「大变随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