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网络图片)
 
自法国大革命左右区分以来,激进与保守便各自以左右为名。激进是要改变现状,保守则是对现状的抱持。如果将左与右诉诸当代政治,以英伦例,保守党惯例上属于右,工党的社会主义性质则属左。以美国例,共和党偏右而民主党偏左,这在概率上也不是问题。如果这样的表述包括认同大致可以成为通则,那么,我至少发现自己如果认同自由主义的话,我似乎面临着难以回避的精神分裂。
 
20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为灾难的“权力的世纪”。它的标志便是1917年的苏俄革命。这个国家为全人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政治统治模式:极权主义。权力可以渗透社会的一切空间,以至权力之下没有社会;也可以遏制19世纪以来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权利,甚至个人不是个人,只是权力机器上的工具或螺丝钉。很快就像流感,苏俄那一套传染了欧洲。1920年代前期,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崛起,它不过是苏俄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变形。1930年代,德意志纳粹主义继法西斯之后登上历史舞台,但它的前身依然是苏俄布尔什维克主义。今天,我们习惯上把苏俄称为左的极权,把法西斯和纳粹称为右的极权。这似乎是理论上的咄咄怪事。且不说法西斯和纳粹只是走在通往极权主义的道路上,它们并不是极权,充其量准极权。更重要的是,这两个邪恶的怪胎都来自苏俄,为什么没有人看到这一点。
 
当然,这样的人其实有(也许是仅有),那就是英伦最老练的政治家丘吉尔。他在他的二战回忆录中很精辟地指出:法西斯主义是苏俄的影子或丑陋的儿子。法西斯主义发源于苏俄主义,而纳粹主义则从法西斯主义发展而来。并认为这些本属同一血统的运动开始活跃起来,从而把世界推入到可怕的争斗漩涡中(《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第一卷第一分册第20-21页,商务印书馆1974)。
 
极权主义在世界政治地图上几乎主导了整个20世纪,甚至延伸到21世纪,因为感同身受,我对权力的恐怖是不言而喻的。假如我在英伦,我的票应该是投给保守党,正如在美国我的选择应该是共和党,这大概没有问题。毕竟这两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让古典自由主义大放异彩,尤其是共和党的里根终结了苏俄极权主义,从而结束了近半世纪的冷战,也结束了一个可怕的“权力的世纪”(远东除外)。当然,除了这份历史伟绩而外,甚至更重要的,是我对该党秉有的政府理念深表赞同。里根在他上任的就职演说中,有过这样堪称经典的表述:在目前的危机中,政府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它本身就是问题。这是古典自由主义的政府理念,不仅是有限政府,而且是小政府。大政府本能地会往全权方向发展,此乃权力自动化使然。小政府可以避免这种可能,它把大让给了社会,自己只是一个秩序的维护者。因此,里根任上,大幅减税,缩小政府规模,改革社会福利,取消各种商业上的管制,反对政府干预,放任经济发展。他的盟友撒切尔夫人在大西洋那一边最瞩目地便是大力推行国企私有化,让私人参与自由竞争从而打破国家垄断。
 
这样一种政治是保守主义性质的政治,它所保守的对象乃是古典自由主义。因此就公共领域言(它是政治领域的同义语),我的价值立场偏右,或者说是一个右翼。但,让我感到分裂的是,支持美国共和党的保守主义在社会问题上的价值取向,我又无法接受:比如他们的反堕胎、反同性恋、反色情等。你自己可以作出反对的选择,但你不能诉诸权力禁止。保守主义在反对政府对经济干预的同时,却希望在这些属于个人权利和个人自由的问题上让政府插手。同理,美国民主党从当年罗斯福的新政到后来约翰逊进步主义的“大社会”,典型的大政府执政路线。政府事务越来越多,政府机构越来越大,税收也越来越高(没有人不痛恨高税收)。出于我个人对权力本性的体认,它能做好事就更能做坏事。为了防止它做坏事,必须尽量限制它做事,包括好事;尽管这很消极。但,即使如此,今天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已经很困难了,政府滚雪团一般越来越大,社会上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和气息。因此我格外追慕古典自由主义的政治理念,因而也就更加不会欣赏民主党。然而,吊诡在于,恰恰是这个被贴上自由派和自由主义标签的民主党,它对堕胎和同性恋及其婚姻持开放和支持的态度。相应地,与此立场对立的共和党被贴上了保守党和保守主义的标签。看来,左与右的标签实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在认同惯例的情形下,就私人生活领域,我的价值倾向偏左,是一个不那么激进的左翼。
 
毕竟同性恋和堕胎,包括成人色情,无疑都是私人生活中的权利,甚至是自然权利(即这些权利具有自然属性)。在没有侵犯他人的前提下,人的自然权利不应受到权力的干预。反对者自可以反对,通过舆论发声谴责当然也没问题,问题是不能诉诸强制性的权力。一个女子生育或不生育的权利如果交给政府或法律处置,在我看来多么不可思议。同性恋基本就是一种由基因决定的性取向,既然承认它,为什么婚姻不可以接纳它,除非歧视。色情权利更无论。当然,出于来自宗教背景的反对,有它的合理性(也是一种社会平衡);我虽持同情之理解,但无法赞同。这也是我愿意去教会却至今没有成为基督徒的缘由之一。
 
公域向右,私域向左:我是不是自由主义的精神分裂。在号称自由党和保守党的两种政治之间,我首鼠两端,各认其半。我不知道我是激进还是保守,我只知道我恪守的是古典自由主义所恪守的个人本位。政治上缩小政府权力,生活上扩大个人权利。现代自由主义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古典自由主义,比如它的大政府取向。保守主义也不尽然是古典自由主义,它在私域的一些问题上同样习惯诉诸权力而反对它所不愿意接受的权利。因此,以上属于我个人的左与右,看似分裂,但是不是古典自由主义的一体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