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与刘晓波           


刘晓波第四次被抓了,顺带着抄家——不仅自己的家,连他的朋友张祖桦先生的家也被抄了。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而中国人遇到可怕的事大都会悄悄躲开,能在私下里表示一下同情的,那就算是好心人了。但在刘晓波被抓之后,和他一起在《零八宪章》上签字的朋友并没有躲开,《我们和刘晓波不可分割——部分〈零八宪章〉签署者声明》已经有将近一百人签名,在这个肃杀的冬天,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因为分享着共同的思想和理想,我们与刘晓波先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的确,作为《零八宪章》的联署人,我们没有道理看着刘晓波一个人承担而选择逃避,我不知道刘晓波是否参与起草了《零八宪章》,可《零八宪章》不可能是刘晓波一个人的手笔,从行文风格来看,这份文件也与刘晓波以往的作品存在差异。

不久前,听刘晓波说他已做好了再次入狱的准备,这令我感动;这一次,很多人顶着同样入狱的风险站出来与狱中的刘晓波“不可分割”,同样令我感动。很显然,在这样的时候宣布自己与刘晓波“不可分割”的联署人懂得“担当”二字的含义,也懂得“朋友”一词的分量。

或许我勉强可以算作刘晓波的朋友,相识十五年,人品、学识无法望其项背,交情还是有一些的,而人与人之间走得近了,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评判对方的资格,因为个人感情总会搀杂在这样的评判之中。在晓波身上,当我看到他的缺点,不会对他隐瞒。有人说,他有思想穿透力,坦率、厚道,但也有人说,刘晓波这个人不地道。刘晓波地道不地道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交往的朋友大都很地道,长期以来,我甚至形成了一条与人交往的规则:如果是晓波介绍的朋友,大可不必防范,基本可以放心地交往。他所交往的多是些文人,或者有浓重的文人气,或耿介、或狂傲,却不乱来,也不怎么沾染一般的世故、奸猾之气。我有几位相交甚笃的朋友,回想起来,最初都是经晓波介绍才认识的。

我想我没有看错他们。在晓波落难的时候,无论用“担当”二字,还是用“仗义”二字,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这些人的交往,很难说是出于一般的私人之谊,将晓波与他的朋友们联结在一起的,首先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东西,然后便是做人上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他们大都有着不同于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和文化追求,在不同的社会角落里默默地坚守着一些东西。

晓波说话比较直,或者说是比较冲,这使他容易得罪人,而他又不喜欢多做解释,这就使误解他的人更深地误解他。私下里认为,读懂刘晓波是需要一点悟性和理解力的,很多批评刘晓波的人可能没有仔细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他的思考节奏更是令我惊叹,曾经与他彻夜长谈,一不留神就跟不上他的思路,而他已经50多岁。

他显然不是谦谦君子。他没有很好的耐心,如果你当着他的面谈些罗嗦和无趣的话题,他会毫不掩饰地扭头去做其它事。在所有问题上,他都活得自然坦率,不做作。但是他仍然有这么多令人感动的朋友,我只认识其中的一部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愿意和晓波一起担当,但被监禁中的晓波应该为此时仍拥有这么多的朋友感到自豪,我们见怪了平日里说得天花乱坠,遇事便脚底抹油的酒肉朋友,象晓波这样走背字仍然不失朋友的人还真是不多。

从12月8日到今天,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说多了会有麻烦,不想惹事。说话又怎么样?反正说也没用。不说又怎么样?就算我一言不发,等他出来,也未必会怪罪我,他从不要求一个人超出自己的承受勉强去做什么。

因此,我为自己找到了一言不发的理由。

可是,刘晓波还有那么多的朋友,这些愿意和他一起承担的朋友,当这么多可交的朋友都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如何能够面对他们?如果我只知一味躲闪,我就会成为他的朋友中唯一不可交的人。

因此,我要战战兢兢地走出自己的胆怯。

胆小鬼是做不成了,晓波老师,我只好与你“不可分割”。
 
既如此,且模仿五岳散人的口气,“那就他妈再签一次”。签完之后,他妈的我终于可以不再脸红着面对这些家伙了。

有过很多次写写晓波的想法,都放下了,我想晓波并不喜欢我来写他,但这一次应该可以例外,相信他不会怪罪。

                      2008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