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用的墓碑——一个中国人的家庭纪事》封面
二十世纪中叶, 中国大陆的 “三年自然灾害”并非天灾, 而纯粹是人祸造成的一场千古浩劫。 可是, 由于一手遮天, 掩耳盗铃的愚民政策, 历史真相长期被秘而不宣。 直到一九九三年, 才由丁抒在香港出版的《人祸》专著首次予以揭露。 两年后英国作家Jasper Becker 在伦敦出版了Hungry Ghosts, China’s Secret Famine 《饿鬼》。 作者根据对数以百计的相关人士的采访、和大量尚未出版的文字资料
《人祸》,《饿鬼》和《墓碑》都是宏观的历史, 明镜出版社出版的李世华新著、《共用的墓碑》, 则是作者以本人的亲身经历为这个时代作见证。
李世华出身于一个三代贫农人家,“解放” 那年他才六岁, 在皖北农村成长, 从小学到大学受的都是 “马、恩、列、斯、毛”, “伟、光、大”, “阶级斗争为纲” 的说教。然而, 无止无休的 “政治运动” 和农村生活的现实却不断加深他年轻心灵的受难, 擦亮他的眼睛。
一九五0年, 七岁的小世华就亲眼看见一群五花大绑着的地主被几个带枪的 “拉到西门外枪毙。” 那年的五一节, “在唐寨西门外枪毙了十七个恶霸地主.” 这是他经历的第一场 “政治运动” 。
在这场 “土改运动” 中, 作为一个 “翻身” 的老贫农, 他父亲以为 “从此有了自己的土地,” 他高兴得太早了。 一九五四年, 开始号召在农村走 “合作化道路”, 同时实行 “统购统销”, “结果农民的口粮、种子粮甚至饲料也被强迫购了去。 为了防止农民瞒报、藏匿粮食, 干部们就到各家去翻。” 一天中午, 小世华从小学回家吃午饭, 亲眼看到村干部手里提着一把刺刀, 领着一群人在他家 “各间屋子里翻来翻去, 无论厨子、 柜子概莫能免, 犄角旮旯都看个遍。” 最后, 这名村干部带人到堆牛草的堂屋里间, “拿起刺刀奋力对麦草堆戳去。 为防遗漏, 他用刺刀上下左右对草堆一刀接一刀地刺, 同时还用刺刀上下翻动麦草。” 这是这个老贫农家, 在 “伟、光、正” 和”四个伟大” 统治下, 第一次嚐到被抄家的苦果。
一九五六年, “合作化运动” 席卷全国农村, 农民统统 “自愿” 参加合作社。 他父亲不但从此失去了“自己种熟了的地”, 连养肥的牛、齐全的农具也都充公了
。一九五七年夏, 世华小学毕业, 考进了县城的最高学府—砀山中学。 入学不久, 他上的第一堂政治课就是
“反右运动”, 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好老师被打成 “右派”, 有的锒铛入狱, 有的留校接受劳改。 “这些事对我们震动很大,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播洒下了阴影…我们怎么也也不敢相信像这些老
“历史反革命” 、“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分子” 和“妖 魔鬼怪” 这些罪恶的称呼联系起来。”
“反右运动” 取得了 “万马齐喑”的 “伟大胜利”, 一九五八年开始, 总路线、大跃进、 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公共食堂等等一系列 “新生事物” 就疯狂地横行无忌了。 好景不长, 一年之后, 一无所有的农民就走向饿莩载道的深渊了:
公共食堂已经没有粮食, 开始吃草根、树皮。尽管如此, 上边还在逐级下压催着要粮, 不仅口粮没有了, 连种子粮、饲料也全部上交了。 干部为了完成任务, 必须把社员家里的粮食搜光。 于是, 大抄检开始了。 由生产队长和积极分子组成的抄检队手持钢钎挨家挨户搜查, 床底下、草堆里、甚至橱柜、鸡窝都要翻遍。 可疑的地方就用钢钎捅一捅, 犄角旮旯也不能幸免。 最荒唐可笑的是他们连厕所都不放过: 他们要看看你解的大便里有没有没有消化的粮食粒。
大抄检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挖地三尺。 抄检队对屋里屋外所有地面仔细观察, 只要见到凸起的部分或是新鲜松动的地块, 他们就用钢钎把地面掘开, 仔细扒拉土粒。 抄检完毕, 他们扬长而去。
这是我家第三次被抄家, 而且这一次比以前两次都来得彻底、无情、更让父亲伤心。 当我那年冬天回家的时候, 父亲曾经有过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脸上流露出的是无奈、 绝望、凄苦的复杂表情。 他不理解干部们天天还在宣传的无比美好的共产主义怎么变成了这个
一九六0年元旦, <人民日报> 的社论回答了这个老贫农的问题: “我们不仅对于一九六0年的继续跃进和更好的跃进, 充满了信心, 而且对整个六十年代的继续跃进, 也充满了信心.” 当时世华读初中三年级,在一间阴冷的教室里, 和同学们一起饥肠轆轆地学习着这些社论, “幼稚地憧憬着无比美好的共产主义明天。”
紧接着就是春节, 大年三十世华在冰天雪地中徒步几十里, 回家过年, “脑子里想着儿时过年时的欢乐, 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走进家门, 他一眼看见的却是满案板的红芋叶子, 全家人木然的表情。 大年三十的午饭是一大锅红芋叶子, 全家每人一大碗。 “下午是在饥饿、寒冷和沉默中度过的。晚上—大年除夕—没有饭。
后来他听母亲说,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早被搜干了, 锅也早在大炼钢铁时给搜走了。….. 连干部带着几个积分子天天晚上开会斗人要粮食。 ” 就在这个大年三十的暗夜里, 他的父亲还得去参加斗争会。这些为虎作伥的干部用种种新奇的酷刑
世华的叔父也是这个闹剧的牺牲者。
他父亲眼睁睁地看着邻居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一家接一家地死去, 他不忍心眼看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和不满周岁的小孙女都活活饿死,
终于在春节后不久就悬梁自尽了。 第二天, 他遍体鳞伤的叔父也死去了。六天之后, 不堪丧子之痛的老爷爷也上吊死了。 “当年轻气盛的爷爷当年带着两个儿子从山东郓城来到这儿定居的时
面对三代亲人无辜的惨死, 世华的悲愤痛彻心肺,
痛定思痛, 他也清醒地认识到 “我的家庭遭遇不过是社会大悲剧的一个缩影而已。”
那年的春天特别寒冷而漫长,数以千万计的人没有等到
……
午收季节, 学校带我们学生到城北的一个生产队 “支农”
。在紧靠村边的地里割麦的时候, 我们时不时会被眼前发臭的半腐烂的尸体吓得尖叫起来。我们开饭的
“反右” 之后, “四个伟大” 曾得意忘形地自诩: 秦始皇 “焚书坈儒” 不过杀了几百个儒生, 他杀的超过一百倍。 如今, 在一个和平时期, 发扬光大 “苛政猛于虎” , 不用一兵一卒, 又歼灭了几千万无辜的平民百姓, 创造了中外古今前无古人的 “奇迹”, 他更可以引吭高歌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旦篡夺了 “绝对权威”, “四个伟大” 更一意孤行了。 短短的四年之后, 他又策划了后来被他的党定性为 “十年浩劫” 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 作为一个大学生, 世华亲身经历了这场荒诞不经的、红色恐怖的血腥浩劫。他在农村的
李世华一生饱经亲人变故, 终于化悲痛为力量, 劫后余生, 以亲身经历为 “一个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荒唐时代” 作椎心泣血的见证。 “我终于可以告慰我的死于非命的亲人及数以千万计的同胞了, 终于可以告慰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了。”
《共用的墓碑》不是严谨的学术论文, 不是客观的历史著作, 衹是一个贫农子弟亲身经历的故事。正因为它是一个贫农小子弟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