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才将近,却似急景残年;九七廿载遽然而至,加上特府换届又换人,媒体遂多总结检讨之类的文字。港人回头望,比照那辉煌的八九十年代,更觉香港从高位下滑,本是光芒四射的东方明珠,已黯然失色,因此倍感欷歔。先进回归落后,文明被野蛮吞噬,尤以过去五年为甚。倒退无可避免,还有甚么好说的呢?

 

看经济,八九十年代香港非常兴旺,是亚洲四小龙之一,但工业于瞬间给大陆掏空之后,二十年来增长虚弱不振,明显落后新加坡。金融、地产、建筑、旅游等支柱行业越来越给红色资本支配,连本地大资本家也惊呼「冇碇企」。其它民生日用方面,供应本不虞匮乏的必需品每给陆客抢购一空,港人自己却要喝铅水吃毒菜。

 

政治上,香港给一连三个不称职的特首及其背后的西环黑手搞得一塌糊涂;这些大人物到头来自己没好下场就算了,连累香港和香港人才真要命。共产党据说伟大光明还永远正确,但给它钦点上台的三个香港最高领导人却是如此不堪,其中一个,竟与红色富商、人大政协之流交往堕落犯上刑事罪,政敌乘机爆黑料发难,结果锒铛下狱。德不孤、必有邻,香港现在是德将孤、因有邻,刚巧反过来了。

 

另外两个,一个无能一个兼且无耻,管治大出错,任内都发生庞大持久的反抗行动;其中那个本应是「特殊材料打造」的如党员,更由头到尾贪腐丑闻缠身。结果,不是因为港人对这两个特首太看不过眼,而是主子也觉失体面,于是给提早发落,折堕了当政协副主席去。

 

AO vs「政监」

 

两次换马都事出突然,大小支持者跟车太贴人仰马翻尴尬不堪,一再灰头土脸。因此,二十年过去,港人无论拥政府反政府,政治上没一个开心的,过几天却得强颜欢笑迎接一个高大威猛堪比毛泽东的党国领导人,哪能不集体抑郁?不幸的是,这种抑郁,不会因那个孤家寡人在嘲讽掌声中下堂而稍退,因为接踵而来的这位,是民意大幅落后硬给西环搬上台的。

 

可笑的是,中共两次把「自己友」搬上特府领导人大位,两次都彻底失败,其止蚀之急,甚至不能让那两人体面地做满两届,须半途腰斩,而再推上台的人选,竟两次都是港英旧电池。这一再说明,亲中派根本没有治港人才,无法担当重任;要一个能挑大梁稳大局而比较能取信于民的人,还得从「老板娘教落」的那些资深AO中找,尽管亲中派都认为,这些前朝旧臣,政治上绝不可靠,耳语甚至把他们都打成英国MI6卧底。

 

不得已让政治上不可靠的能吏坐第一把交椅,于是必须以政治上可靠的自己友包围之、监视之、必要时举报之,一如对付曾荫权。这些自己友于是满布政府内外其它位置。这样,产生两个问题。

 

一是,亲中派既无能力坐第一把交椅,也就没多少能力坐第二、第三以致其它各把交椅;勉强安插进去的「政治任命」,明显只能滥竽充数。这些兼有政治监督员身份(political commissar)的充数人,每天疑神疑鬼,无意亦无法和被他们监督的那些AO打成一片,生出有力的合作团队。办公室政治龌龊猥琐,芝麻绿豆小事也往往成为分党分派分圈子的毒源,何况有些人的身份表明他们是负责打你小报告的?

 

此问题从九七就有,只不过当初社会政治气氛不那么非友即敌,问题还不那么严重,但近年情况完全不同。梁特与曾俊华共事,有一次几乎大打出手,之后左报猛传曾乃美国卧底,就是这个矛盾的最佳反映。

 

上周,CY2.0在敏感的港独问题上又一次跟CY1.0「不夹口形」,后者马上以政治教官的口吻说重话。这必然会在特府里里外外的政监系统中响起警钟:原以为最可靠、最能继承CY强硬路线的人,除了和曾俊华有争位的矛盾,政治上却可能是一丘之貉,因此有必要重新检视先前对她的「化学定性」,加强政治监察。一旦有这样的怀疑,管治团队里的合作基础便荡然无存。

 

敌我思维深植中共政治DNA里,导致党内斗争往往从地方一直斗到中央最高层;同志犹如此,况乎港英旧电池!由此推导,中共在特府各层次掺沙子设政监的做法,保证特府团队无互信,因而也无法有效管治香港。英国人做得到的,新中国人无法做到。

 

六四悼念:一些补充

 

笔者64在港大六四研讨会上的讲话,以及其后两篇谈论同一议题的本栏文章,在民主派内部引起争议,质疑和反对的声音远多于赞成,但有一些报道、批驳和意见分歧,可能是因笔者未能完好表达自己观点而导致的,对此笔者深感歉意,并为此以点列方式作一些补白。(---节录自若干篇有份量的批评文章---)

 

 

 

---练乙铮要求支联会放弃「结束一党专政」的诉求。---

 

 

 

这是一个传媒的笼统报道,不少论者引用,却偏离了笔者原意。中共一党专政是早就应该结束的,那也是笔者一贯立场,任何社运组织的基本纲领提这点,笔者都绝对支持,怎会要求人家放弃?笔者向李卓人先生建议的,是支联会不在悼念纲领上提这一点。李先生回答说,悼念纲领已经没有提「建设民主中国」,如果连「结束一党专政」也不提,有困难。对此,笔者是体谅的。

 

 

 

---我对练先生的开放建议更是心感不安。悼念晚会不是嘉年华,搞其它活动是否适当?若有意悼念,来参加便是。要在场内另树一帜,恐怕是为了打响自己组织的名号吧!---

 

 

 

抱歉令读者这样感到不安。六四悼念当然不应变成嘉年华。笔者多次参加维园悼念,每次由头到尾一言不发,叫口号、唱《丰采》都免,因为重新感觉当年那种悲痛,甚么声音都发不出。当然,笔者不反对他人那样做,也不反对支联会等组织在悼念的场地或某些时段里做点广告或筹款(「打响自己组织的名号」)。附带活动,只要不是排斥性或者会引起情绪争端的,笔者认为无可无不可。

 

港大论坛上,民族党陈浩天问:独派参加悼念,可否上台宣扬理念?笔者当时给的意见是:各派那样做应该都可以,但要有分际,尤其不应包含对其他派别主张的负面评语。若能订出各派都能接受的悼念共同纲领,其它的具体规定,可仔细商量,大家都该有君子雅量。

 

 

 

---练生又要再来一次拆支联会的大台。---

 

 

 

这是很深的误会。笔者不仅不拆大台,反是要把悼念六四的平台建得更大更稳固,更能服务大众。在上星期本栏文章里,笔者引用英国通讯业监管者要求开放BT建立的平台的例子说明这点。开放过程中,如同英国电讯业大哥头BT让步给TalkTalk等小公司那样,支联会少不免也要作出一些让步;文章试图让大家明白,这是为了公益。

 

为公益,修改悼念纲领很关键。设想,如果反把纲领订作「在现有中国主权框架和河水不犯井水的前提之下要求平反六四」,也许参加的人数会少一大截,尤其年轻人。所以,悼念并不是「有意悼念,来参加便是」那么简单。悼念的纲领,完全可以通过讨论,做出积极的、有意义的、合乎「公益」的改动。这种「功利计算」,并非不近人情。

 

司徒华先生生前跟笔者说过,非常着重六四悼念的薪火承传,而他这方面的努力的确很成功。笔者九十年代初回港工作,每年都参加悼念,但过了几年,走进场的时候发觉坐在地上的人秃头的越来越多,有点担心。但到了○○年后期,再进场的时候,却发现秃头的比例明显减少。如今又过了十年,笔者不希望悼念的人又变回以秃头的为主,因此才希望支联会作出活动纲领的修订。

 

这是否过份功利主义呢?以耶教对LGBT逐步开放为例:《圣经旧约利未记》列明男人不得有同性的「不道德」、「可憎恶」行为,但时移世易,教会不改变立场,只会僵化成孤芳独赏,与时代的包容尺度格格不入。同理,下一代的中国情怀减弱,上一代也应包容;年轻人的意气话,更不要成为我们这辈人说意气话的起点。悼念六四,「爱国」不应是先决条件;天安门大屠杀是反人类暴行,早已超越国界,为全球所声讨。

 

 

 

---除练先生特别「爱护有加」的港独/本土派,其它政治光谱的团体没有要求支联会要改口号,要这样那样……。练先生究竟为何念念不忘要求支联会改变来迎合港独/本土派?原来念念不忘的是六四那笔政治公共财,不忍见港独/本土派弃而不用。---

 

 

 

港独/本土思潮在年轻人当中很有影响,但笔者并不特别对此派爱护有加。去年立会选举,笔者刚巧短暂地没有了「评论员」身份,于是「落场踢波」,拼老命支持某些候选人,包括替刘小丽拍宣传照,替罗冠聪、梁颂恒和游蕙祯站台;竞逐功能组别批发及零售界议席的区诺轩(民主党)希望笔者写一段文字支持他,笔者亦欣然答允。

 

笔者是立场开放的自由民主支持者,但近年的确写了较多同情、袒护独派的文字,原因只一个:他们的群体是弱势中的弱势,不仅因政治信念最被政权打压,也被其它民主派(包括前热普城)排挤、误读,论述能力薄弱,媒体欠同情,在国际上也得不到多少关注。他们有缺点,会犯错,有时甚至是臭鸡蛋。但如果以村上春树的蛋与高墙为喻,他们是最细小、壳最薄的鸡蛋,却最短兵相接最快要撼到最硬最厚的那块高墙上了。

 

若我以村上信徒自居,我的同情不是最应该寄在这派年轻人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