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论坛：黑夜中，那些密集的窃窃私语声

在2008年里，我们欣慰地看到，网络在表达民意和实现政治参与方面的作用有了可观的进展。确实，网络技术的发展与应用极大的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在信息处理、传递、共享与大　范围、即时性、交互式响应方面给人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特别在缺乏现实的公共政治空间的中国社会，网络论坛以其低成本与隐匿性正在中国形成一个“地下的公共空间”，发挥着比在自由民主社会中更为重要的政治作用。

这个原因是显明的，由于自由民主社会有足够的现实政治空间，其表达民意的效果比网络更成熟与更好，所以，即便自由民主社会的网络技术更发达，网络更普及，网络几乎不受限制， 人们也更愿意和习惯于在现实的公共空间内表达自己的政治愿望。

虽然在当下中国社会，网络论坛作为政治表达平台的作用越来越大，但它的发展前景如何？它与现实公共空间的最终边界在何处？它能否与现实公共空间建立起桥梁或者说能否过渡到现实公共空间？仍然是非常不明确的，让人感到焦虑的问题。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以为必须从网络论坛何以能在专制的现实中有限地存在出发。就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来看，在贯穿至今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元价值之下，技术进步，无论是运输手段的改进，还是通讯技术的改进，从来都是更有利于增强专制的力量，大大增强了集权控制的范围与深度；而不利于增进自由的力量与不利于诱发自由的价值观。

那么，网络论坛何以能在专制的现实中有限地存在呢？显然，强大的专制，如果它一点也不需要网络论坛的存在，可以很轻易地将网络论坛扼杀于摇篮之中。自然而然地，我们可以得出这一结论，网络论坛之所以能在当今的中国社会存在，根本在于它同时也能为执政者提供某种需要，尽管它可能成为发出反对声音的场所。当然它也会从某些网络论坛（自发形成的也好，由它直接主导与控制的也好）成为拥护它的阵地中获益，这个且不论。

对于执政者而言，网络的妙处在于使得它能够听到真实的民意而同时将民意对其统治的损害有效地加以阻隔，不使其完整地过渡到现实政治空间。即便有所过渡，也会大大地衰减。网络论坛参与者的匿名性，可以让执政者假装不知道他是谁，从而以便获得真实的民意。但同时它又保留有追查身份的技术手段，这使得它对网络的控制充满了自信，可以随心所欲的调节开放的尺度。倾听真实的民意是任何执政者都非常需要的，对于专制者而言，虽然它们害怕民意，但他们仍然强烈需要了解民意。确实，网络技术给专制统治者提供了一个可以倾听民意同时又不会对其统治带来大的损害的手段。而以往其它的方式却不能够。

所以，网络技术的应用确实给中国人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变化，满足了中国多方面的需求，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对于民众而言，网络成为他们表达内心真实想法与诉求的场所，形成了一个“地下公共空间”，具有了一定的政治功能，打折扣地实现了在现实社会中的政治表达与参与。同时，它也成为了民众释放不满情绪的场所，具有缓解社会压力的自愈功效和缓解社会冲突的作用。而对于执政者而言，网络则成为他们能置身于外观察民意的一个窗口，就如炼钢炉的窗口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论坛是民众与执政者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网络上的声音如同黑夜中密集的窃窃私语，声音小但可清晰听见；闻其声，但却不知道或不想知道这些声音是谁发出的。有了黑夜的掩护，网民可以放胆直言，再加上网络编辑的屏弊，可以将某个界限内的声音小声的说出来。在网络上，民众愿意和能够发出真实的反对声音；而在现实生活中则要说假话而表示顺从。好在中国人习惯于拥有多个的人格面具，能在私下的隐匿场所与现实的公开场所实现无多大障碍地瞬时转换，个个都是“变脸”高手，不会由此而引发内心的严重冲突而导致精神分裂。而执政者呢，却可以允许黑夜中的窃窃私语，但却不会允许白日里的大声呼喊，前提是它可以在黑夜与白日之间设置隔断。就如楚庄王能容忍手下趁黑夜调戏自己的妃子一样，非是楚庄王不能搞清楚谁有不轨行为，而是他不想搞清楚谁有不轨行为。如果不轨行为超过了他的容忍限度，他可以实施准确而有效的打击。

所以，对于网络实名制的建议，我以为不会被采用。因为这会使窃窃私语声消失。虽然窃窃私语会让执政者感到不安，但听不到窃窃私语声会让他们感到更不安。另一方面，实名制会使一部分网民退出论坛，但也会迫使一部网民以实名的方式存在于论坛，从而将消除网络政治空间与现实政治空间的界限，将黑夜里的窃窃私语变成白日时的大声呼喊。这给执政者带来的损害大得多。而对于网民，在可以匿名制的情况下，绝大多数宁愿匿名，而不打算以实名去挑战与激怒当局。所以，网民与执政者都没有迈向网络实名制的动力。在这一点上，双方达成了相当高的默契。

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至今为此，网络技术在中国社会一如其它技术一样，更有利于专制的执政者，网络论坛的主动权在执政者手中。但我们也看到，执政者在控制网络界限上的可调节余地也越来越小。我认为可以期待有一天，随着网络论坛的不断发展，会形成尾大难掉的局面，执政者会被迫在关闭论坛与不受其控制之间做出选择。这一时刻，我以为，也将成为“地下的公共政治空间”转向“地上的公共空间”，由虚拟的网络政治空间转向现实的公共政治空间的时刻。当下网络上的“地下公共政治空间”正在为未来的现实公共政治空间的形成累积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