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后来我可以讲课了,但不让我教原来的专业课,说中文课思想性强,不能由我这样的人来讲;要搞专业,也只能写写讲义,由别人去讲。最后,让我到外语系去教写作课,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课与政治的关系不大。我早已是助教,早已讲过课,现在却还让我试讲,一切从头开始。
平时,我除了教课,不接触任何人,也不多说话。工作不挑不拣,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不愿教的课,我教;别人有事不能上课,我来代。我是摘帽右派,没有资格与人争高低。有的人靠政治吃饭,我没这个条件,我只能靠业务,在业务上争取优势。我成天埋头业务,从来没有什么休闲娱乐,倒是写了不少文章,但由于自己的特殊身份,都得不到发表。
生活待遇上也仍然被歧视。摘帽后,只是把每月三十元的生活费,改成了四十六元的工资,是助教的最低标准,比反右前我七十八元的工资整整降了四级。
《历史伤口——二十年右派寻访记》(明镜出版社)
右派摘掉了帽子,处境也就是这个样子。
到了文化大革命,我们更是在劫难逃。虽说是‘死老虎’,还经常被呼来喝去,关‘牛棚’,作陪斗,受尽折磨,这就不必说了。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开始平反历次运动中的冤假错案,对右派分子进行改正。消息传来,当过右派的人奔走相告,但为什么不叫‘平反’,而是‘改正’,谁也说不清楚。听说就这‘改正’二字也来之不易,改正就改正吧,总比‘摘帽右派’强,总是要还我们以历史的本来面貌了。
当时,每个要求改正的右派都要写申请,我在写之前,先去拜访了一位党员老同学。他提醒我应该先到党总支去,看看反右时给我做的是什么结论,是哪种右:“极右‘、’右‘、还是’中右‘?我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愿多说,我感到其中有文章。
我这才想起当年人事处长通知我是右派时,没给我看结论,到底怎么定的右派,自己脑子里是一笔糊涂账。接着又想起‘文革’中的一件事来:
原党总支书记也被打倒了,和我们‘牛鬼蛇神’一起劳动,他见我整日低头不语,情绪消沉,就悄悄问我:“你的情绪怎么这么低?‘
‘还不是因为1957年的事!整了又整,没完没了……’我始终认为他平易近人,这会儿更敢向他说了。
‘其实,那时没把你划成右派分子——这事你可不许说出去,不然红卫兵饶不了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可当时我们都在受难,前途未卜,也顾不上多想他说的这个情况……
这一切,促使我一次次跑到总支办公室,要求看我反右时的结论。可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同意。
一天晚上,我又去找那位老同学出主意了。他说:“你一定要看到结论,一定要把当时的情况搞清楚。他们给看当然好,不给看你也得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怕什么?‘
他说得对,我还怕什么呢?中央已有精神,本人可以看过去的结论,报纸上都登了;再说,那位总支书记‘文革’时跟我说的话,肯定是有根据的。
于是,我拿著有关报纸,再次去到总支办公室,要求看结论。他们仍然不同意,说‘研究了好几次,还是认为不给你看为好’,又问我:“你坚持要看材料,是不是有什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