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史上最牛的宠物犬”。当年是罗马尼亚“一号”的齐奥塞斯库,在统治后期,给自己的爱犬“考布”郑重授予上校军衔,从而使这条拉布拉多猎犬成了世上乃至史上级别最高的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以为这只是比喻比喻的,齐奥塞斯库还真把它拿来给实践了。
“考布上校”与家族统治
拉布拉多猎犬最初生长在大西洋纽芬兰岛的海岸上,被训练用于在冰冷海面上回收渔网以及搬运的工作;19世纪,拉布拉多犬成为买卖品,于是很快就以猎犬身份进入英国,身份一下子就显贵了,成了上流社会的宠物。为了感谢1978年访问罗马尼亚时齐奥塞斯库的盛情款待,英国自由党领袖戴维?斯蒂尔将这头拉布拉多犬作为礼物送给了齐奥塞斯库。齐奥塞斯库高兴得不得了,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考布”。那是一只黑色小狗,齐奥塞斯库非常喜欢这只狗,与它形影不离。很快,罗马尼亚人提到这只狗时,就称之为“考布同志”。人们看到“考布同志”乘豪华小汽车,穿过布加勒斯特。“狗仗人势”是很有意思的情景,英国大使曾这样描述他的所见:“这只黑狗独自坐在‘达西亚’车后部,仰脸朝天,相当傲慢,黑色的拉布拉多狗常有这种神态。”
“考布”成为齐奥塞斯库自我世界的一部分。晚上,齐奥塞斯库喜欢与“考布”睡在一起;白天,“考布”生活在别墅12号公寓,里面设施齐全,舒适的床、豪华的家具、电视电话,应有尽有。为避免“考布”孤独,齐奥塞斯库还要求把一只名叫“希罗娜”的黑色拉布拉多母狗送到宫中。人们把这一切都看成是领袖温和、敦厚、迷人的表现。
一位女仆后来说:“秘密警察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喂狗。有专门医生检查狗食(一种最好的肉)。只有医生尝过后,肉才能喂狗。”既然这头拉布拉多犬来自英国,那么狗食最好也从英国进口。英国学者杰弗里?雷根在《愚昧改变历史》一书中,详细叙述了那荒诞的情形:为了齐奥塞斯库的爱犬,在官方授意下,采购狗食成了罗马尼亚驻伦敦大使的重任;大使每星期都要去一趟圣伯利公司,购买英国狗爱吃的饼干及狗食,然后用外交包裹打包,寄回布加勒斯特……
对宠物犬“考布”,除了从英国进口狗食、让它威风地乘坐豪华小车,还有什么能让它更加威风凛凛呢?齐奥塞斯库以他天才的思维和宇宙的权力,给爱犬“考布”授予了罗马尼亚“陆军上校”的军衔!这一匪夷所思的决定,让全世界都大跌眼镜,而在齐奥塞斯库的权力圈里,却合乎“规律”。他可不是像有的人给宠物取名“将军”、“上校”玩儿,更不是幽默一把给生活添一点乐趣,而是一本正经动真格。从此,“考布”变成了“考布上校”。
“考布上校”显然懂得主人和主人的仆人们对它的尊爱,日渐变得勇猛挺拔起来。对有些重大事情,“考布上校”实际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齐奥塞斯库喜欢拆迁与重建,他要建设的是社会主义光辉大道。为了建设一条“社会主义胜利大街”,他大拆布加勒斯特老城,结果有许多老人被逐出自己的房屋,露宿街头,挨饿受冻,有的人甚至自杀了。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被迫签署了拆毁家园的文件,甚至有些人还要自己承担拆毁的费用。而一切有碍修建“社会主义胜利大街”的建筑物,齐奥塞斯库都将其彻底摧毁。拆到后来,一家名叫布兰科温斯克的医院,成了这条大街上的最后障碍物,它的命运最终是由“考布上校”决定的:
医院的底层有很多老鼠,职工们为了灭鼠,养了不少猫;有一次齐奥塞斯库去视察医院,他的爱犬“考布上校”发现一只猫并追逐起来—经过一番搏斗,“考布上校”和灭鼠之猫,敌我双方都受了伤,“考布上校”的鼻子已经流血……战斗中的战士被分开了,齐奥塞斯库也愤怒地乘车离去。总统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医生们吓傻了,因为他们的猫擅自攻击了总统最宠爱的、属于罗马尼亚军队的一位“陆军上校”!果然,几天后,一纸拆除医院大楼的命令送到了医院。这所每年有5万名罗马尼亚人接受治疗的医院,由此人间蒸发。
与喜爱自己的宠物犬一样,齐奥塞斯库对族中亲人也是关爱有加,从而在罗马尼亚形成了家族统治的局面。他的夫人埃列娜?齐奥塞斯库是前总理,荣誉头衔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埃列娜在政坛上的地位仅次于她丈夫,是党内最高决策机构的成员,并掌管党内人事大权;在政府里,实际上她是“超级总理”。罗马尼亚各级官员都习惯地称齐奥塞斯库为“一号”,其办公室为“一号办”,埃列娜为“二号”,办公室为“二号办”。这对夫妻合作很紧密,甚至后来个人政治危机到来时,埃列娜?齐奥塞斯库这样提醒丈夫:罗马尼亚人民不配接受他的统治;对罗马尼亚人民来讲,他太“伟大”了。
齐奥塞斯库的小儿子尼库,是地方的党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被指定为接班人。有一只宠物鹦鹉,不知道怎么搞的,总喜欢反复地说“愚蠢的尼库”这句话,秘密警察听闻此事,就去抓了它。这只鹦鹉是齐奥塞斯库一位仆人的宠物—狗狗是宠物,鹦鹉当然也能成为宠物。秘密警察费了老大的劲去审问鹦鹉,可鹦鹉却拒绝回答是谁教了它这句话。最终,这只鹦鹉被秘密警察窒息而死,它把“教唆犯”的“秘密”带进了坟墓。
齐奥塞斯库的三个兄弟,也都担任高级官员。最有意思的是他的母亲,原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住进了豪华的宫殿庭园中,尽享荣华富贵;可长期的农村生活使她很不习惯现代交通工具,齐奥塞斯库就专门派人在庭园中饲养她喜欢的毛驴,出门走动可以乘坐毛驴,还有大批保镖前呼后拥,不伦不类,让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对亲人是这般,那么对自己的爱犬“考布”疼爱有加、甚至授予上校军衔,也就不奇怪了。威权统治者都喜欢权力独享,在极端独裁者那里是自己一个人独享,在多数独裁者那里则是家族性独享—这也可以看作是“有限分享”。
绝对权力绝对扩张奢华
齐奥塞斯库对亲人很亲、对宠物很爱,可对老百姓实行了严酷的警察统治,全国的安全警察多达76万,实际上这是他的“御林军”。这些秘密警察拥有特权,喜欢在暗中把他人给拿下,这从审讯“多嘴的鹦鹉”中可见一斑。有则政治笑话是:秘密警察去钓鱼,钓到一条小鱼后便“啪啪”打了它几个嘴巴,然后严刑拷问:“说,其他鱼躲在哪里?”躲是没有地方的,知识分子和官员如果批评政府,得到的命运是失业、软禁或投入精神病院,与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关在一起,直到无人能区分他们;反对派统统消失了,都被送进医院去治疗“政治偏执狂”、“老年痴呆症”了。1987年发生了一次罢工,组织者全部被逮捕继而统统失踪。谁要申请出国护照,都可能遭到解雇、撤销身份证。政府还规定未经批准不许与外国人说话。而最厉害的一招,就是书刊、报纸、信件一律实行检查制度。许多正直的新闻工作者,被认为患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病,包括“被害妄想”、“偏执性格”等等。作为一种检查方法,齐奥塞斯库甚至颁布了《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打字机被视为“危险的机器”,规定擅自出租或借用打字机为非法,谁想拥有打字机,要取得警察的批准。
极端统治下,罗马尼亚经济的“繁荣”只体现在报告和报表上,于是到处虚报浮夸,作假成风。人民生活极其艰苦,甚至连面包、玉米都要定量供应。1987年苏联领导人葛罗米柯在访罗时,曾参观布加勒斯特一家国营食品店,看到商品丰富,购物者装满了塑料袋。苏联人一走,这些购物者立即把手中的塑料袋交给站在一旁的罗内务部官员。原来排队的人都是内务部指定的,商店里丰盛的蔬菜和食品,也是苏联客人到来前临时摆上去的。1989年10月8日,齐奥塞斯库在未通知手下人的情况下,到布加勒斯特几个大的副食商场视察,看到货架上空空如也,他十分生气,予以严厉批评。两天后,他再到这几家商场视察,看到那里鲜肉、熟肉、奶制品等等花样繁多,十分丰富,他认为是他的“视察”使市场供应发生了变化。可他走后,农副食品又从货架全部撤掉。
齐奥塞斯库治下的罗马尼亚,成了“国家破产”极端之例。在20世纪70年代,他们借入210亿美元外债,要“发展工业”,那种计划经济的效益如何可想而知;到了20世纪80年代要开始还债,齐奥塞斯库不顾国力,压缩进口,将大量食品、肉类、电力出口到国外,以换回急需的外汇,结果是本国农副产品严重短缺。罗马尼亚冬季严寒,民用煤气、暖气和电力供应不足,老人、孩子受冻生病,医院的病房、产房、手术室得不到适当供暖,正常的手术也无法进行……而齐奥塞斯库自己和其他高级官员却生活在穷奢极侈中,不仅享受政府的“特供”,还拥有豪华别墅、高级游艇等等。
权力本身有着巨大的可延伸性,威权更是不用说了。威权独裁的发展结果,就是不断地扩大特权,许多荒谬行为都会伴随而生。齐奥塞斯库最喜欢个人专断和个人迷信。他在党内被称为“思想的多瑙河”,被歌颂为“罗马尼亚人民最喜爱的儿子、高瞻远瞩的领袖、伟大的天才、现代社会主义罗马尼亚的建筑师、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英明领袖、为世界和平与合作而奋斗的坚定不移的战士”等等。他们夫妇的行为,几乎成了罗马尼亚人民的惟一新闻来源,到处是他们的著作、报告、照片,甚至花重金到国外出版齐奥塞斯库选集,营造受到世界人民欢迎的情景。博物馆内有他们的专馆。全国到处都有“齐奥塞斯库万岁”的标语,立在最大建筑物上。他每到一地,官方都要组织成千上万的群众进行盛大隆重的欢迎,群众必须提前几个小时到场,即使风吹雨淋、烈日暴晒也要参加。官方则组织一批政治“拉拉队”,坐在会场前头七八排,齐奥塞斯库讲话时,每隔两三分钟他们都站起来鼓掌、叫好。他每讲一次话,听众都得起立鼓掌、欢呼几十次。
绝对权力绝对扩张奢华。齐奥塞斯库的兴趣比较广泛,不仅喜欢自己的爱犬,还爱好行宫。集权、极权、皇权环境下,整个国家几乎都属于自己,当然可以到处公开、半公开建设各种行宫。在全罗马尼亚共有40个县,每个县都建有1至2个行宫,行宫戒备森严,老百姓一概不得接近,更不能参观。由于各地行宫建得太多,有的只被使用过两三次,而有的行宫建后一直未使用过。
权力集团的权力需求、利益集团的利益需求,都是刚性的需求。齐奥塞斯库的建筑最大“手笔”,是1984年下令建造“人民宫”。把首都布加勒斯特市中心老城区的建筑物拆除后,倾全国之力来建设这个“人民宫”。齐奥塞斯库想用这座几乎是世界上最大的“宏伟建筑”,为自己“树碑立传”。“人民宫”有1000多个房间,间间金碧辉煌。从地上铺的纯毛地毯到天花板上的大理石浮雕,无不出自手工。仅大大小小的吊灯,就用了水晶2800多吨。由于太过庞大太过奢华,修了5年一直到1989年剧变骤起,“人民宫”还未完工。在这座庞大建筑里,同样有不少房间从来就未被使用过……
威权独裁的必然垮台
民主都是相似的,独裁却各有各的不同。独享了独裁的,一定反对民主。一党专政最后必然演变为一人专政。一人专政不再是“脱离群众”的问题,而是走向了群众的对立面。一旦走向革命的反面,走向人民的对立面,垮台是必然的。2009年是齐奥塞斯库威权统治垮台20周年。著名学者孙哲在《权威政治》一书中提出,现在应该实事求是地打破禁忌,对齐奥塞斯库统治下罗马尼亚作出正确的是非判断,“可以称之为另一种形式的法西斯独裁”。
一部漫长的人类史,也是一部漫长的独裁史。回首往后看,在人类历史上,威权独裁的统治占据了大多数时光。从稍长的历史看,独裁统治的国家政权恰是不可持续的国家政权。一部人类的文明史,也是逐步摆脱独裁统治的历史。人类的政治文明、政治和谐,就要求让“权力分享”和“权力轮享”成为制度习惯。
威权独裁者,主要依靠制造“无知”和“沉默”、依赖“顺从”和“刀剑”,来保持其统治。如果失去了“无知”这一帮手,公众不再“沉默”、“顺从”,那么只有凭借“刀剑”的武力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弄成“强权即真理”。
前苏联曾是一个时代威权强权的“带头大哥”。法国著名作家纪德1936年访苏归来,用良知写下了真实的苏联。纪德看到的是人们穿着整齐划一、居住的房屋是集体农庄及使用的家具千篇一律,听到的是人们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他一语道破了天机:“大家的幸福,以牺牲个人的幸福为代价;你要得到幸福,就得服从集体。”纪德敏锐地指出:在苏联任何事情、任何问题上,都只允许一种观点、一种意见,即“舆论一律”,人们对思想的整齐划一已习以为常、麻木不仁;不再有独立思考,有一点点不同的意见,一点点批评都会招来大灾祸。纪德严厉地批评道:“我想今天在其他任何国家,即使在希特勒的德国也不会如此禁锢人们的思想,人们也不会是如此俯首帖耳,如此胆战心惊,如此惟命是从。”
如果公众不再“无知”,不再“沉默”,不再“惟命是从”,而且“刀剑”也不再听从独裁者的指挥,那么,距离独裁者垮台就不远了。罗马尼亚开始悄悄流传各种政治笑话,表达民众不再是“敢怒不敢言”。比如这个:一天大清早,在一家肉铺前许多人排长队等候买肉,十分辛苦,但能否买到还是未知数。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说:“市场供应这么糟,全是齐奥塞斯库搞的。现在我去把他干掉!”说完便走了。过了一会儿,此人返回,继续排队。其他人就问他是否把齐干掉了。他一言不发。大家就骂他是胆小鬼,放空炮。此人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大声说:“那里的队伍排得比这儿还长!”
1989年岁末,在“十二月风暴”中,齐奥塞斯库迎来了一生中最危急的“橡树十万火急”。他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抵达了独裁生涯的终端。12月21日,齐奥塞斯库在布加勒斯特举行十万人大会,目的是动员群众支持他在蒂米什瓦拉采取的镇压行动。飞扬跋扈的他过于自信了,他在罗共中央大厦阳台上发表讲话,他妻子就站在他身边。没多久群众便开始高呼反对他专政的口号。群情激愤,他的演讲随时被打断,他不得不撤离。随后他下令“可以开枪”,但国防部长米列亚则命令“不准向人群开枪”,最后米列亚在压力下选择了自杀,震撼了人心,而齐奥塞斯库则谴责他是“叛徒”。罗马尼亚军队的“刀剑”不再听从齐奥塞斯库的指挥。12月22日,示威群众向党中央大厦冲击,齐奥塞斯库夫妇看大事不好,下令调来直升机,从大厦的楼顶平台逃走。中午时分,直升机起飞后向北部郊区飞去,不久降落在布加勒斯特西北52公里处的一条公路上,齐奥塞斯库夫妇很快被捕,被带进一个兵营里看管。
12月25日,罗马尼亚救国阵线组建的特别军事法庭,在兵营里开始对齐奥塞斯库夫妇进行审判,以一串罪名判处齐奥塞斯库夫妇死刑:屠杀罪(有6万多人是殉难者);破坏政权罪;破坏公共财产罪;损坏国民经济罪……审判结束后,齐奥塞斯库夫妇先后被押送到兵营外厕所前的一块空地上,执行了枪决。齐奥塞斯库中弹后倒下,后脑勺撞在了厕所的墙上,时年71岁;齐奥塞斯库夫人头部中弹,颅骨开花。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20多年的威权统治宣告彻底结束。由于枪决进行得太快,摄影师未能及时赶到,没有留下枪决过程的影像资料,只有此前被审判时两人的落寞情形与被枪决之后的可悲情形。
齐奥塞斯库夫妇就这样死了,而那条拥有上校军衔的爱犬“考布”,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