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指挥官们入藏前,召见有“奇人”之称的著名藏学家任乃强先生,请教大军进藏的注意事项。他告诉他们一个历史经验教训:治理藏地藏人,不可学赵尔丰,可以学刘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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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文革结束后开始拨乱反正。时年87岁的著名藏学家任乃强先生,写了一篇回忆文章,《回忆贺老总召谈解放西藏》,回忆的是1949年四川刚解放的时候的一件往事。贺老总是贺龙,解放西南的解放军总指挥。1981年的知识界,好像还不是流行写这样回忆解放初的文章之时。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经历几十年风雨沉浮的任乃强先生,文革结束后为什么突然回忆起这件往事,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回忆文字。这篇回忆文章说到,当初解放军指挥官们入藏前召见这位著名藏学家,请教大军进藏的注意事项。他曾经告诉这些将要管理西藏的共产党官员们一个历史经验教训:治理藏地藏人,不可学赵尔丰,可以学刘文辉。
藏学家任乃强
四川出奇人。了解任乃强的人,都认任先生为奇人。文革初起,全国一片混乱,知识分子被追打得走头无路的时候,任先生却于1969年秋回到南充老家乡下,在山上的岩洞里盖起几间石屋,隐居下来。四川武斗,闹得天翻地覆,任先生却在这里睡石床,用石桌,粗茶淡饭,潜心读书,写出了学术专著《周诗新诠》及传奇小说《长生岛》。
文革后,任先生复出,以九十左右高龄,多有学术著作。任先生似乎有先见之明。1989年2月在写作中突然中风,不到一月去世,于6月4日葬于他隐居过的石洞里。
在学界,任乃强先生的名气在于他对藏文明的了解,特别是对藏地康区的了解。
任乃强先生1894年出生在四川南充县,1928年在南充中学教书时,表现出对四川乡土历史的了解,受川康边防指挥部胡子昂的邀请,入藏地康区考察。历时一年,任乃强先后考察了泸定、康定、丹巴、道孚、炉霍、甘孜等11个县,返川时,记录了数十万字的资料。考察期间,任先生娶了瞻对藏族头人的女儿为妻。婚礼期间,藏人说唱,任先生通过翻译记录说唱内容,遂成我国第一篇《格萨尔》的汉译文。
任乃强先生一辈子研究藏学,论对藏人藏地的了解,可谓汉人中不可多得的佼佼者。他所形容的藏地藏人,和一般汉人认为藏地为边远蛮荒之地,藏人为粗野肮脏的野蛮人大相径庭。
任乃强先生写道:藏人藏地,“多保存有我国古代社会之遗风”。他说,藏人人性质朴,有四种美德,即仁爱,节俭,从容,有礼。就仁爱,他举例说,“藏人受佛教影响,深戒杀业。偶误杀一虫蚁,常为之数刻不安。战争抢劫,亦不尚杀人。待遇俘虏,甚为宽厚。汉人流落番地,随处可得食宿。”
关于节俭,“康藏人之能撙节俭用,若无足多。然其所积,不以遗之子孙,而布施于佛事与贫民,则非他民族所能及矣。平时积俭所蓄,随时散去,不为盖藏。”
从容,“康藏人社会交际,活泼可喜。心有不悦,绝无疾言厉色,怒目切齿等表现。遇任何艰难困阻之事,在他族所必废寝忘食,绕室而走者,康人皆宴如无事,徐为应付,载言载笑,丝毫不觉烦恼。至于哭泣哀号,跳踯奔突等着急表现,竟未曾见之。”
有礼,“康藏人应对进退,恭逊非常,决无踞傲粗率之举。仇怨之家,偶然聚首,在拔刀相砍以前,几难识其有仇怨。至于骂人之语,藏族中甚少,有之,语气亦甚轻微,不似汉人之尖酸刻毒。”
对于藏人不同于汉地的风俗习惯,任乃强先生都以一个文化学者的眼光,正面观之。如衣服装饰,“皆具古风”;如男女关系,“至如丘明所记,‘上蒸下报’之事,今日西康社会中,皆寻常事耳。男女相悦,不避父母,报李投桃,携手唱和。则东门通车之风,宛然在也。”
也许你会以为,这是任先生娶藏女为妻,爱屋及乌,偏爱藏文化。其实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任先生就是藏学界公认对康藏史地有很深造诣的权威。1943年任乃强先生集几十年考察研究资料,绘成百万分之一康藏标准全图和西康各县分图,填补了康藏研究中的一大空白。此图成为当时国内外最精确之权威性康藏地图。1946年,任乃强任四川大学教授,发起组织国内第一个专门研究藏学的民间组织社团——康藏研究社,被推选为理事长,担任《康藏研究月刊》主编。任乃强对于康藏史地和人文的渊博知识和精深见解,如今读来都常常叫人拍案叫绝。
比如,现在谈论国际政治上的“西藏问题”,即西藏的法律地位问题,首要讲清的是“什么是西藏”。在西藏问题上摸不着边的大多数人,正是在“西藏是什么”上糊里糊涂造成的。任乃强先生早在75年前,1933年,就专文指出:把国际政治中的“Tibet”对应汉语中的“西藏”是“最大的误译”:“通常译英、法文之Tibet为西藏,此大误也。‘西藏’两字,作为我国之行政区域名称,始于雍、乾之世。其时所指,为宁静山以西,青海以南之康、卫、藏、阿里四部。清末,边务大臣赵尔丰收回赏藏之康地,请于江达与西藏划界。旋由代理边务大臣傅嵩炑请以丹达山以东之地建西康省。民初,以其地为川边特别区域。是今之‘西藏’二字,又只能包括卫、藏、阿里三部。至于Tibet一字,乃土伯特之转译。土伯特为亚欧各民族加于藏族之称呼,同时施于其所分布之地。故凡今卫、藏、青海、及西康之地,西人皆称曰Tibet或Tibetan.”(任乃强:《康藏名称及境域之变迁》)
正是听说任乃强先生对藏地的了解无人可比,当解放军解放四川后将进入藏地之前,要请教任乃强,大军进藏需要注意什么。除了贺龙以外,当时在座的还有李井泉,廖志高,李大章和胡耀邦等人。这些人将在中国和西藏的历史上,留下他们执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