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良臣：向光绪帝学习

这是一个俗气的题目。既知俗气，为何还如此做标题，就不怕读者不高兴吗？

 

怕呀怕呀。然而可爱的读者，你可能有所不知，自己这大半生的前三十年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我们这个国家有向什么人学习的对象，以至于落下像北大张维迎教授深恶痛绝的“语言腐败”的病根。

 

可话说回来，若实事求是，不管什么人，只要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也还是应该向他学习。否则，就只能怪自己“因人废言”，而没有像老祖宗说的“从善如流”。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斯大林独裁专制，很不好，但就连这很不好的人也说过正确的话，比如，他就说过：即使是敌人，我们也应该向他们学习。你看这话多正确。我们老祖宗也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就有“学”的意思。

 

有人要说了，你说你向陈丹青学习，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现在怎么又向光绪学习起来了呢，人家可是皇帝哦。一个最底层的普通百姓，说向皇帝学习，僭越多少极不说，怎么看都不大靠谱。靠不靠谱，还是用事实证据说话。

 

 

                                             光绪

 

先说帝王与帝王不同，帝王与帝王的思想也一定不同，哪怕同是封建专制，也会有区别，因为帝王也是人。这一点，我们都看到了不说，还亲身体会到了——你说对吧？

 

后来读到说有人在研究历史的期刊上发表过考证文章，提到很可能是光绪皇帝最后的一篇“书单”，像今天我这种读者，看了那书单对这个帝王不能不肃然起敬。

 

单是商务印书馆当年出的新书，就有几十种，这里仅录部分:《孟德斯鸠法意》、《法学通论》、《比较国法学》、《政治学》、《国法学》、《民法原论》、《政治泛论》、《宪政论》、《行政法泛论》、《日本预备立宪》、《宪法研究书》、《万国国力比较》、《列国政治异同考》、《欧洲最近政治史》、《欧洲新政史》、《欧洲财政史》、《经济通论》、《各国宪法大纲》、《英国宪法论》、《万国舆图》、《欧美政教纪原》。

 

这哪是皇帝学的东西，完全就是学者读的书目——后来有哪个皇帝，这么读书！

 

大概正因为光绪帝真正喜欢读书，才比中国历史上的很多皇帝要明事理，懂大势。

 

鲁迅《华盖集》中有篇《这个与那个》，《鲁迅全集》在文后对“开学校，废读经”加了条注释：清政府在一八九四年（光绪二十年，农历甲午年）中日战争中战败后，发现老大一个中国，竟连身边一个“小日本”也打不过，不久就采取了一些改良主义的办法。在戊戌变法也就是1898年期间，光绪帝于七月六日下诏普遍设立中小学，改书院为学堂；而在此之前的六月二十日，更是诏令在科举考试中废止八股，“向用四书文者，一律改试策论”。

 

“废止八股”，也就等于废了读经。光绪原是一个异族皇帝。他的老祖宗厉兵秣马多年，加之天意，最终率领八旗兵士战胜了孟子所自信的文明的“夏”后，觉得这夏的文化文明不错，于是欣赏起来，学习起来，最后用来治国。

 

原以为，有这古老的“夏”的文明，即可永葆大清江山社稷，因此，且不说把自己的“那一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对外面的世界也是不屑一顾。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夏的文明，好像只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更不能永葆江山。特别是自从有了1840年那场所谓鸦片战争后，就发现这夏的文明也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敌不过西洋文明。

 

1840年，鲁迅当然还没出世，就是到了1898年，鲁迅也不过17岁，用现在的话说，还不能叫成年人。他当时才送走父亲两年，整天想的是到哪儿去求学，并借此混口饭吃，因此也还是没有空闲尤其没有后来那些见识。要等到约19年后的1927年，他在香港青年会演讲时才说出那些用老调子是保不了江山的话来：

 

 

抄到这里，很想替光绪帝辩一句，要说有多“来不及”，也未必，关键是他不当家，他背后还有个太上皇“老佛爷”，否则，至少也能把大清国多延长一些时日。自然，按照古国灭亡规律，大清迟早也还是要灭亡的，从这一点来说，鲁迅说的“来不及了”也不能算错。

 

但也还是应该向光绪帝学习，至少他知道要改良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要改革（然后要开放），这至少还给人以希望，给民族以希望。可以讲，正因连光绪那么一点点“来不及了”的改良，也被“老佛爷”阻止，这才加速大清国的灭亡。

 

可见，“老调子”是继续唱不得的，一百多年前的封建皇帝都能明白的道理，如果在一百多年后还不明月，这一百多年的光阴白过了不说，想要继续唱老调子甚至还要外国人乃至全世界都跟着唱的什么人，也算是白活了。

 

2019.4.12